御书房“顾头不顾腚”一役，如同在沉寂的深潭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前朝后宫的震动，远超苏窈摔玉泼酒的总和。
皇帝非但未因她“擅闯”和“妄议朝政”而降罪，反而当着重臣的面，抚掌大笑，赞其“虽粗鄙，却甚得朕心”！这八个字，如同滚烫的烙印，瞬间烙在了苏窈的“妖妃”之名上，也狠狠烙在了所有试图将她踩入尘埃的人心上。
沈文清回府后，据说砸碎了一方心爱的端砚。林贵妃在禁足的宫苑内，更是气得摔了满屋子的瓷器。皇后沈氏虽依旧端坐椒房殿，维持着母仪天下的端庄，但请安时，投向苏窈的目光，却比殿外深秋的寒风更加刺骨冰冷。
然而，风波之外，一种奇异的“潮流”却悄然在后宫底层妃嫔中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陛下就喜欢苏美人那副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的劲儿！”
“可不是！连‘顾头不顾腚’这种话都能得陛下夸赞…可见陛下腻烦了那些端庄守礼的！”
“我瞧着苏美人那身鹅黄配玉兰的衣裳也好看，娇俏又不失雅致…”
“还有她那支白玉簪，瞧着简单，戴在她头上怎么就那么惹眼呢？”
承香殿偏殿似乎一夜之间从冷宫变成了某种“圣地”。虽然高位妃嫔依旧对其嗤之以鼻、严防死守，但一些入宫不久、位份低微、久不得圣宠的年轻妃嫔们，心思却活络了起来。既然陛下喜欢“蠢美人”这一款…那她们，是不是也可以学一学？
模仿苏窈，成了后宫一道隐秘而汹涌的暗流。
这日午后，秋阳正好。苏窈“大病初愈”，精神稍好，便带着春桃在御花园靠近太液池的疏影亭附近散步。她依旧穿着素雅，只簪了那支白玉簪，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她看似在欣赏池中残荷，实则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果然，不多时，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点夸张的娇笑声从不远处的菊圃传来。
“哎呀！这蝴蝶真好看！别跑呀！”
只见一位身着与苏窈那日鹅黄宫装颜色极为相近、样式也刻意模仿的年轻宫妃，正提着裙摆，动作幅度极大地在花丛间扑腾着，追逐一只普通的菜粉蝶。她容貌也算清秀，但眉眼间刻意模仿的娇憨显得十分生硬造作，扑蝶的动作更是笨拙得有些滑稽，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引得跟随的宫女们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尴尬。
苏窈认得她，是林贵妃一个远房表妹，刚入宫不久的徐采女。
徐采女显然也看到了苏窈。她扑蝶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嫉妒和不服气，随即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扑腾得更起劲了，口中娇呼连连，声音嗲得能拧出水来：“小东西！看你往哪儿跑！哎呀！” 她故意朝着苏窈的方向“笨拙”地冲了过来，似乎想“不小心”撞上。
苏窈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恰好避开了徐采女的“冲撞”。
徐采女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强撑着对苏窈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哎呀！苏姐姐也在呀！你看这蝴蝶多调皮！”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帕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努力模仿着苏窈那日“娇憨”的神态，却只显得东施效颦，矫揉造作。
苏窈看着她脸上那层厚厚的、试图营造“娇憨红晕”的胭脂，只觉得可笑。她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徐采女好兴致。” 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皮影戏。
徐采女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正欲再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御花园另一侧入口处，明黄的仪仗正缓缓而来！
皇帝来了。
徐采女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机会！
她立刻将苏窈抛到脑后，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更加夸张的“天真烂漫”，再次朝着花丛中一只慢悠悠的蝴蝶扑了过去，口中娇呼：“看你往哪儿跑！” 这一次，她刻意调整了方向，朝着皇帝仪仗必经的小径“笨拙”地撞去！她算准了角度和时机，力求能像苏窈当初一样，“意外”地撞入皇帝怀中。
苏窈冷眼看着她的表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蠢货。萧彻的怀抱，岂是这等拙劣模仿能撞进去的？
果然，就在徐采女即将“撞”上仪仗前导内侍的瞬间，两名训练有素的内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侧身一挡。
“啊！”徐采女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内侍坚硬的手臂上！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精心梳理的发髻歪了，头上的珠花也掉了一地，狼狈不堪。
仪仗停下。
萧彻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
徐采女摔得七荤八素，又痛又羞，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顾不上形象，也忘了模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带着哭腔看向萧彻，试图唤起怜惜：“陛…陛下…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想抓蝴蝶…” 那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委屈和疼痛，还有一丝模仿失败的茫然。
萧彻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刻意模仿苏窈的鹅黄宫装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摔得狼狈、妆容花掉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苏窈撞入他怀中时那一闪而过的兴味，也没有丝毫的怜惜。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着御花园里一块碍事的石头。那目光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御前失仪。”萧彻的声音响起，温润依旧，却如同淬了冰，“徐采女，禁足思过半月。” 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地上那团鹅黄一眼，仪仗重新启动，径首朝着疏影亭的方向而来。
徐采女如遭雷击，在地，面如死灰。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的鄙夷。
苏窈站在疏影亭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萧彻仪仗走近，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些许“惊讶”和“不安”，对着走近的帝王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萧彻的脚步在疏影亭前停下。他挥了挥手，仪仗和内侍们默契地退开一段距离。
他的目光落在苏窈身上。依旧是那身素雅的装扮，脸色苍白，带着病后的脆弱，眼神清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刻意扑蝶，没有矫揉造作的娇呼，更没有试图撞入他怀中的愚蠢举动。
与方才那场闹剧的主角相比，眼前这个安静甚至有些疏离的女子，显得如此…顺眼。
萧彻走到苏窈面前，距离不远不近。秋阳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声音比刚才对徐采女说话时，明显温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病可好些了？”
苏窈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被“模仿者”冒犯后的淡淡委屈（虽然这委屈是演的）。她微微颔首，声音轻柔：“谢陛下挂念，臣妾好多了。”
萧彻看着她这副安静柔顺的模样，又想起方才徐采女那夸张的模仿和拙劣的表演，眼底那丝冰冷的厌恶才缓缓散去。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些许，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瞬间将苏窈笼罩。
“爱妃今日…倒是安静。”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意有所指。
苏窈心头一跳，抬起眼，撞上他深邃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了方才对徐采女的冰冷厌恶，也没有了御书房里那种灼热的探究，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欣赏的审视。仿佛在对比一件真品和一件拙劣的赝品。
她读懂了他眼中的含义——安静的你，顺眼多了。那些模仿者，不过是跳梁小丑。
一丝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欲的快意，如同毒蛇般悄然滑过苏窈的心头。她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眸底深处的锋芒，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理解”后的柔软和依赖，低声道：“臣妾…只是觉得，做自己便好。” 她刻意加重了“自己”二字。
萧彻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笑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心照不宣的愉悦。他伸出手，这一次，并未落在她的发顶或脸颊，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指尖的薄茧擦过她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嗯。”他低应一声，目光锁着她瞬间泛起红晕的脸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和纵容，“这样便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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