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冬雪，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悄然而至。
清晨推开承香殿偏殿的窗棂，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粉妆玉砌的琉璃世界。殿宇楼阁，飞檐斗拱，皆覆上了一层松软纯净的白。庭前那几竿翠竹被积雪压弯了腰，更添几分清寒雅致。空气凛冽清新，吸一口，带着冰雪的甘冽。
苏窈裹着一件厚实的银狐裘斗篷，站在廊下，望着满院洁白，眼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纯粹的、属于少女的雀跃。南方的雪少见，入宫后更是困于方寸之地，这般大雪，对她而言亦是新奇。
“美人，外头冷，仔细冻着。”春桃捧着手炉过来，担忧地看着她单薄的身影。
“无妨。”苏窈接过手炉，暖意透过掌心蔓延开，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落在庭院角落那片未被踩踏过的、厚厚的积雪上，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春桃，去拿个小铲子来。”
“铲子？”春桃一愣。
“嗯，”苏窈的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光彩，指着那片雪，“咱们堆个雪人！”
春桃愕然地看着自家美人。堆…堆雪人？这…这像是宠冠后宫的“妖妃”会做的事吗？但看着苏窈眼中那份难得的、毫无杂质的明亮期待，春桃咽下了劝阻的话，应声去了。
很快，主仆二人便在庭院的角落里忙活开了。苏窈兴致勃勃，全然不顾形象，蹲在雪地里，用一双纤纤玉手费力地拢着冰冷的积雪。她显然毫无经验，动作笨拙，堆出的雪人底座歪歪扭扭，滚雪球也滚得大小不一。白皙的手指很快就被冻得通红，鼻尖也冻得微微发红，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美人！您的手！”春桃心疼地想把铲子给她。
苏窈却固执地用手捧着雪，用力拍打在雪人那不成形的身体上，试图让它看起来更“结实”些。她一边拍，一边还絮絮叨叨地指挥春桃：“这边！这边再加点雪！头…头好像太小了…哎呀！又歪了！” 那专注又带着点懊恼的样子，像个玩泥巴玩得忘乎所以的孩子。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吹拂着她鬓边的碎发。斗篷的银狐风毛扫过她冻得通红的脸颊，更衬得肌肤胜雪，唇色如樱。那双平日里或妩媚、或锐利、或沉静的桃花眼，此刻因为这份纯粹的快乐而亮得惊人，仿佛落满了细碎的星光。
她终于勉强堆出了一个“雪人”。说是雪人，不如说是一大一小两个歪歪扭扭的雪球摞在一起，小的那个算是头，上面嵌着春桃找来的两颗黑石子当眼睛，插着一根枯树枝当鼻子，嘴巴则用一小截红绸歪歪扭扭地贴了上去。整体造型…奇丑无比，甚至带着点滑稽。
“噗嗤…”春桃看着那个西不像的雪人，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窈却毫不在意，她退后两步，看着自己的“杰作”，冻得通红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带着点傻气和巨大的满足感：“怎么样？好看吗？”
“好…好看！”春桃昧着良心，用力点头，看着美人冻得通红的鼻尖和手指，又心疼又好笑，“美人您快暖暖手！都冻僵了！”
苏窈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上来，忍不住将双手拢到嘴边，呵着热气，又不停地搓着。那双手，原本白皙如玉，此刻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指尖甚至有些发紫。
“阿嚏！”冷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身体也跟着瑟缩了一下。
就在此时——
“爱妃好兴致。”
一个温润含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苏窈和春桃同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萧彻不知何时己站在了承香殿偏殿的月洞门外。他披着一件玄色绣金龙的貂皮大氅，身姿挺拔，踏雪而来。福安和几个内侍远远地垂手跟在后面。
细碎的雪花落在他肩头和大氅的风毛上，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润笑意，目光越过惊慌行礼的春桃，首首地落在庭院角落那个奇形怪状的雪人，以及…雪人旁边，那个裹着银狐裘、鼻尖和双手冻得通红、眼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天真笑意的女子身上。
那一刻，萧彻眼底的温润笑意似乎凝滞了一瞬。眼前的景象，与他平日里所见的那个或娇憨、或妩媚、或沉静、或带着锐利锋芒的苏窈截然不同。此刻的她，像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少女，因为堆了一个丑陋的雪人而欢喜雀跃，浑然不觉寒冷。那份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算计的快乐，在她冻得微红的脸上显得如此生动，如此…真实。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情绪，如同初融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渗入萧彻心底那片冰冷的冻土。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的“雪中春信”的幽香，此刻混合着冰雪的气息，更加沁人心脾。
苏窈在最初的惊愕后，迅速回神。脸上那纯粹的快乐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换上了惯常的“惊慌”和一丝被撞破“幼稚”举动的羞赧。她连忙屈膝行礼，声音带着点急促和鼻音：“臣妾参见陛下！臣妾…臣妾失仪了…” 她下意识地将冻得通红的双手藏到了身后。
萧彻缓步走进庭院，积雪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走到那个奇丑无比的雪人前，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两眼，又看向苏窈藏到身后的手。
“手伸出来。”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温和的调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窈身体一僵，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将那双冻得红肿、甚至有些僵硬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萧彻的目光落在她通红的双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手，纤细白皙，此刻却红肿得可怜，指尖泛着不健康的紫色。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刺骨的寒意是如何侵蚀进她的骨缝。
他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那双冰冷僵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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