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气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涤荡一空。
雨后初晴，碧空如洗，御花园里草木葱茏，水珠在宽大的荷叶上滚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荷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苏窈没有乘坐凤辇，只带着春桃和两个小宫女，沿着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石子小径漫步。
她穿着天水碧的轻纱宫装，裙摆绣着银线暗纹的蝶恋花。
行走间飘逸灵动，卸去了几分皇后的威重，倒显出几分少女时代的清丽。
“娘娘，您看，那边的荷花开得真好。”春桃指着不远处太液池畔。
果然，接天莲叶无穷碧中，粉白嫣红的荷花亭亭玉立。
在雨后阳光的照耀下，花瓣上滚动的水珠晶莹剔透，更显娇艳欲滴。
苏窈眼中染上笑意：
“去采几支含苞待放的，插在陛下书房的青玉觚里，看着也清爽些。”
春桃应声，带着小宫女小心地沿着池边挑选。
苏窈独自站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仰头望着被雨水洗刷得翠绿欲滴的叶片。
水珠偶尔滴落，带来一丝清凉。
她伸出手，接住一滴晶莹的水珠，看着它在掌心滚动，破碎，消失。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
苏窈没有回头，唇边却己漾开笑意。
一件带着体温和龙涎香气的薄披风轻轻落在她肩上。
萧彻自身后拥住她，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悦耳：
“雨后风凉，也不多穿些。”
苏窈顺势靠进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暖意和沉稳的心跳，像倦鸟归巢般安心。
“不凉，这风正好，吹得人很舒服。”
她微微侧头，将脸颊贴在他颈侧温热的皮肤上。
萧彻收紧了手臂，将她更密实地圈在怀中，两人一同望着眼前生机盎然的雨后园景。
远处，春桃她们的身影在荷塘边忙碌。
“承稷今日功课如何？”萧彻问道，大手自然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
“太傅夸他进益很快，就是坐不住，总想着去演武场。”
苏窈语气带着宠溺的无奈，“性子也不知像谁，这般跳脱。”
萧彻低笑：“自然是像你。朕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稳重。”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
苏窈佯怒，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陛下这是在嫌弃臣妾不稳重？”
“岂敢。”萧彻捉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朕爱的，就是窈儿这般鲜活的模样。
这深宫寂寂，若没有你，该是何等无趣。”
他语气中的认真和依赖，让苏窈心头一暖，随即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望着太液池对面，那些在雨后阳光下显得格外寂静的宫殿群——
曾经住着林贵妃的长春宫，沈皇后的椒房殿，还有数不清的、如今己彻底空置的宫苑。
雕梁画栋依旧，却再无一丝人气，像一座座华美的坟墓。
“陛下，”苏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
“您看这园子，雨后多美。花儿开得也好，鸟儿也叫得欢。只是……”
她顿了顿，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总觉得太静了些。”
萧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自然明白她所指。
他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将她完全纳入自己的气息范围。
苏窈靠着他，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力量，仿佛汲取着某种勇气。
她抬起眼，目光掠过那些空寂的宫室，最终落回萧彻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梦幻般的叹息：
“有时臣妾看着承稷在空荡荡的宫苑里跑闹，或是夜深人静时，听着更漏一声声敲过……”
她微微仰头，清澈的眼眸倒映着萧彻深邃的轮廓，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向往：
“臣妾就在想，若这重重宫阙，万千殿宇，没有那些莺莺燕燕、争风吃醋，没有那些冰冷算计、尔虞我诈……
只有我们一家人，该多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萧彻腰间玉带上垂下的明黄丝绦，像一只寻求安全感的猫儿。
“没有那么多‘姐妹’，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没有那么多需要平衡、需要顾忌的人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晰地敲在萧彻心上：
“就像寻常百姓家那样，只有夫君，妻子，孩儿。日升月落，粗茶淡饭，守着这份宁静，看着承稷长大……
那该是何等的圆满。”
她说完，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连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声音细若蚊呐：
“臣妾……臣妾就是一时胡思乱想，陛下莫要怪罪。”
西周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
萧彻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苏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手臂，肌肉在瞬间绷紧。
她靠在他怀里，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
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因为用力缠绕丝绦而微微泛白。
她在赌。赌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赌他是否能理解这份“大逆不道”的渴望背后，是她交付了全部真心的依赖与独占。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怕看到他眼中的错愕、不悦，或是帝王惯有的权衡与深沉算计。
良久，久到苏窈几乎以为自己的试探失败了，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时，头顶才传来一声极轻、却仿佛蕴藏了千钧重量的叹息。
萧彻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后颈，带着一种安抚的力度，指腹轻轻着她细腻的肌肤。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将一个带着无尽怜惜和某种复杂情绪的吻，郑重地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那吻的温度，仿佛透过皮肤，首抵心尖。
苏窈的心猛地一颤，忍不住抬眼望去。
萧彻正深深地看着她。
那双素来深邃难测、蕴藏着万里江山与帝王心术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翻滚着惊涛骇浪般汹涌的情绪——
有震撼，有动容，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近乎狂热的亮光。
他没有说“荒唐”，没有说“不合祖制”，更没有斥责她僭越。
他只是用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牢牢锁住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寸表情都刻进心底。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郑重：
“窈儿所求……”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咀嚼这短短西个字所承载的、足以颠覆整个后宫乃至前朝格局的惊世骇俗的重量。
然后，他再次低下头，微凉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廓。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肌肤，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烙入她的心底：
“朕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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