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槐井谣

我们村西头那口老槐井，打我记事起就没人敢靠近。井口砌着半截青石板，板上刻的双鱼纹早被磨成两道血槽，井沿的老槐树盘根错节，树根总在半夜渗出红兮兮的汁液，顺着石板缝往井里滴。

奶奶说，这井是光绪年间挖的，那年大旱，村里死了十七个女人，都是去井边打水时没的。从那以后，井边就多了棵歪脖子槐树，每到月圆夜，井里就传出女人梳头的声音，“咔嗒咔嗒”，像用骨梳刮着石板。

我堂哥大顺去年娶亲，新嫂子是山外嫁来的，不信邪。新婚第三天半夜，她嫌屋里闷，偷偷跑井边纳凉。第二天早上，人们在井台发现了她的红绣鞋，鞋里还塞着缕湿头发，可井里捞了三天三夜，只捞出团缠在树根上的红头绳。

从那以后，井边的槐树叶就没绿过，总沾着层血痂似的东西。村里老人说，这井专收外嫁女的魂，得拿“槐木梳、青丝发、红鞋踏血嫁”才能镇住。我娘怕我出事，给我手腕拴了根黑绳，说绳断了就赶紧跑，别回头。

上个月我去井边拾柴，听见井里有人哼歌。那调子怪耳熟，像是大顺嫂子嫁过来时唱的山歌，可声音又尖又细，像含着口水唱：“槐叶黄，井水凉，妹妹梳头等情郎……”我吓得柴捆掉地上，看见井里漂着团白花花的东西，像是有人在水下仰着脸看我，水面上全是她头发缠成的网。

回家后我手腕的黑绳突然断了，断口处还沾着湿土。娘脸色煞白，翻出个檀木盒子，里面是把刻着双鱼纹的槐木梳，梳齿间卡着几根干枯的黄发。“这是你太姥姥的陪嫁，”娘把梳子塞我手里，“她当年就是从井里捞出来的，梳子还卡在头发里。”

昨晚刮大风，我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扒着门缝看，月光下有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站在槐树下，手里举着我的红布鞋，正用那把槐木梳蘸着井边的红汁液梳头。她的头歪得和老槐树一样，梳齿刮过头皮的声音“咔嗒咔嗒”，和奶奶说的一模一样。

更吓人的是，我发现自己梳妆台上的镜子裂了，裂缝里渗着红水，水痕在镜面上汇成一行字：“妹妹替我嫁，梳子换绣花……”而我放在抽屉里的槐木梳，此刻正躺在井台的青石板上，梳齿间缠着的黄发，不知何时变成了我刚剪下的黑发。

今晨村里又死了个外嫁女，就在槐井边。人们说她死时手里攥着把槐木梳，梳背上的双鱼纹被血填得通红，而井里的水一夜之间变成了深红色，水面漂着无数断发，每根头发梢都系着个小小的红头绳，在水里晃啊晃的，像极了当年大顺嫂子头上戴的那一种。

现在我每晚都能听见有人在窗外哼那首槐井谣，调子越来越清晰，唱到最后一句时，总会伴着“扑通”一声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跳进了井里。我娘把我锁在屋里，可我知道，那把槐木梳正在井台上等我，梳齿间的黑发越来越长，总有一天会顺着井绳爬上来，把我拖进那口永远填不满的老槐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