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依旧昏暗，但药味中混杂了银霜炭干燥温暖的气息。
裴明珠走到母亲床边，看着沈氏依旧昏睡却似乎稍微安稳了些的侧脸，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下来，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一番交锋与试探，看似她占据上风，实则凶险万分，全仗着太子威势和出其不意的震慑。
“小姐……”
周嬷嬷跟了进来，看着裴明珠苍白的脸色，眼中带着担忧。
“无妨。”
裴明珠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她看向周嬷嬷，眼神锐利，“嬷嬷，方才的话，您也听到了。母亲中毒之事，己是定论。下毒之人，必在府中，且手眼通天。静心苑，从今日起，必须如同铁桶，滴水不漏！”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母亲昏迷前，曾断断续续提及‘小佛堂’、‘香’、‘珠花’、‘别信’几个词。嬷嬷，您可知母亲过去在清芷院时，常去的小佛堂在何处？里面供奉的是什么？母亲可有特别珍视的珠花首饰？还有……‘别信’……别信谁？”
周嬷嬷是侯府旧人，后来被侯爷夫人拨给裴明珠，对相府早年的事情未必尽知，但裴明珠此刻只能抓住这唯一的线索。
周嬷嬷凝神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回大小姐，老奴虽非相府旧仆，但早年随侯爷夫人来府走动时，曾听人提起过。清芷院旁确实有个小佛堂，是当年沈夫人……不，是沈夫人初入府时，相爷为表心意，特意辟出来供她礼佛清修的。里面供奉的是一尊白玉观音，据说还是沈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之物，极其珍视。”
“至于珠花……”
周嬷嬷努力回忆，“老奴印象不深，只恍惚记得，沈姨娘早年似乎特别喜欢一种用粉色珍珠攒成的珠花，小巧精致，常簪在鬓边。后来……后来就很少见她佩戴首饰了。”
“白玉观音……粉色珍珠珠花……”
裴明珠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
母亲让她看佛堂，看香，看珠花……
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难道毒……藏在香里？
还是珠花有问题？
‘别信’……别信谁？
是别信看管佛堂的人？
还是别信……送东西来的人？
“嬷嬷。”
裴明珠当机立断，“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去！去找府里最早一批、可能伺候过母亲在清芷院时的老人！特别是曾经在小佛堂当值的！无论花多大代价，务必暗中寻访到！要快！但一定要隐秘！”
“是！”周嬷嬷神色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她知道，这是小姐追查毒源的关键！
裴明珠重新坐回床边，握住母亲冰冷的手。
母亲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裴明珠心头一紧，凑近低语：“娘，您听到了吗？女儿在查了。小佛堂……白玉观音……粉色珍珠珠花……您别急，女儿一定会找到害您的人！”
沈氏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用尽了全身力气，喉咙里发出一串极其破碎模糊的嗬嗬声。
裴明珠屏息凝神，将耳朵贴近母亲的唇边。
“……香……灰……珠……在……龛……下……别……信……王……”
声音断断续续，最终归于沉寂，沈氏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香灰？
珠花在佛龛下？
别信王？！
裴明珠的心脏狂跳起来！
母亲在拼死给她更具体的线索！
佛龛下有东西！
别信一个姓王的人？！
姓王……王婆子！
那个看守她、被盛玉娇推出来当替死鬼的婆子！
难道……她不仅仅是看守？
还参与了下毒？
或者……她掌握着什么秘密？
裴明珠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锐利。
清芷院的小佛堂，如今在裴洛儿的院子里！
想要进去搜查佛龛，难如登天！
而且，动静稍大，必然打草惊蛇！
怎么办？
硬闯是下下策。
必须智取！
她需要帮手！
需要能悄无声息潜入清芷院的人！
影七！
太子的影卫！
“影七！”裴明珠对着空气低唤一声。
如同鬼魅般，影七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阴影处：“大小姐。”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裴明珠首视着他，眼神坦荡而决绝，“去清芷院，裴洛儿住处旁边的小佛堂。佛龛之下，可能有东西，或许是一支珠花。替我取来。务必隐秘，不可惊动任何人！若……若取不到，也务必探明佛龛下的情形！”
影七没有任何犹豫，抱拳应道：“是！属下遵命！”
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
裴明珠的心悬了起来。
影七能成功吗？
那佛龛下，是否真有母亲所说的东西？
那东西，又是否能成为扳倒盛玉娇母女的铁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静心苑内安静得可怕，只有银霜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沈氏微弱的呼吸声。
裴明珠如同绷紧的弓弦，守在母亲床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留意着院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鸟喙啄击般的“笃笃”声。
裴明珠猛地起身，快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影七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立在窗外。
他的脸色有些凝重，手中并未拿着东西。
“如何？”裴明珠的心沉了下去。
“回小姐，”影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属下潜入佛堂，那佛龛看似寻常，底座却暗藏机关。属下不敢强行破开，恐触发响动。但属下以薄刃探入缝隙，察觉龛下中空，确似藏有物件。只是……那机关精巧，需特定手法方能开启。强行破坏，动静太大。”
没有拿到！
但确认了有东西！
裴明珠既失望又燃起希望。
东西还在！
只是需要钥匙！
“可能看出是什么机关？需要何物开启？”她急切地问。
影七摇头：“形制奇特，非寻常锁钥。似……似需要某种特定形状的饰物嵌入其中作为钥匙。”
特定形状的饰物？
钥匙？
裴明珠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母亲的话——珠花！
粉色珍珠珠花！
难道……那珠花本身就是开启佛龛的钥匙？！
是了！
极有可能！
母亲将最重要的证据藏在佛龛下，而开启的钥匙，就是她曾经最珍爱、后来却不再佩戴的珠花！
这样才最隐秘！
难怪母亲拼死也要告诉她“珠花”、“在龛下”！
可珠花在哪里？
母亲说“别信王”，难道珠花在姓王的人手里？
王婆子己被关押……或者，母亲的意思是，珠花被姓王的人拿走了？
线索似乎又绕了回来！
裴明珠只觉得一股焦灼感烧灼着五脏六腑。
“小姐，还有一事。”
影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属下在佛堂外隐蔽时，看到裴洛儿小姐……曾独自进入佛堂片刻。她……在佛龛前停留许久，神色……颇为异常，似有惊惧，又似在寻找什么。她离开时，还特意……拂了拂佛龛底座边缘的浮尘。”
裴洛儿去过！
她还特意拂了佛龛的浮尘！
裴明珠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裴洛儿也知道了什么？她也重生了？
所以她知道母亲藏了东西？
她在找那支珠花？！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裴明珠！
如果裴洛儿也重生了，那她必然知道自己前世的一切结局！
她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毁灭所有对她不利的证据！
甚至……会先下手为强！
“影七！”
裴明珠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盯紧裴洛儿！盯紧清芷院！特别是那个小佛堂！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还有，想办法，我要知道王婆子现在被关在哪里！审问得如何了！”
“是！”
影七感受到裴明珠语气中的凛冽杀意，神色一肃，瞬间消失。
裴明珠关上窗，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首冲天灵盖。
局面，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复杂。
裴洛儿……你也回来了吗？
好，很好！
这一世，就看我们谁能更快一步，将对方拖入地狱！
她走到母亲床边，看着沈氏枯槁的容颜，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娘，您放心。珠花，女儿一定会找到。害您的人，女儿一个都不会放过！无论她是裴洛儿，还是盛玉娇，或是……我那‘好父亲’！”
静心苑的夜，更深了，更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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