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听雪轩内。
久违的松木清香，混杂着新燃银霜炭干燥温暖的气息。
取代了裴明珠身上些许的霉味和血腥味。
身下是柔软厚实的锦被，每一寸肌肤都在贪婪地汲取这份迟来的舒适，却又因骤然改变的温暖而泛起一阵阵细微的刺痛。
裴明珠闭着眼，任由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身体，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
动作间牵扯到尚未愈合的伤口和冻疮，她只是微微蹙眉，将痛楚死死压在喉间，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她能感受到周围有几道审视和探究的目光。
有侯爷夫人派来的管事嬷嬷，目光锐利。
还有几位眼神闪烁的丫鬟，看着面生。
约莫着是盛玉娇派来的眼线 。
还有几个是听雪轩原本的旧人，此刻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仔细些！大小姐如今身子金贵，磕着碰着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管事嬷嬷姓周，是侯爷夫人的心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周嬷嬷。”丫鬟们应声，动作越发轻柔。
裴明珠心中冷笑。
金贵？
昨日她还如同烂泥般躺在污秽中等死，今日就成了“金贵”的大小姐。
这世道，捧高踩低，虚伪至极。
身体被安置妥当，周嬷嬷又指挥着人将暖炉挪到更近的位置，确保屋内暖意融融。
她走到床边，看着裴明珠那张依旧苍白如纸、却似乎比在破屋时多了几分“人气”的脸，微微躬身：“大小姐，您且安心静养。夫人吩咐了，用最好的药材，定要将您的身子调养回来。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老奴。”
裴明珠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依旧幽深，如同古井寒潭，但少了破屋中那股濒死的疯狂，多了几分令人心悸的沉寂和冰冷。
她看着周嬷嬷，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谢……姑母……费心。”
她没有称呼侯爷夫人为“舅母”，而是首接点明了“姑母”这层关系——皇后的亲眷。
这是在提醒周嬷嬷，也是在提醒所有竖着耳朵的人，她裴明珠，并非全无倚仗。
周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面上越发恭敬：“大小姐言重了，这是侯府应尽的本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你的父亲不日便会回相府，来听雪轩看你。”
裴明珠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嗯”字。
父亲？
那个被盛玉娇的枕头风吹得早己忘了她这个嫡女的父亲？
他来了又如何？
不过是碍于侯府和皇后姑母的压力，来做做样子罢了。
她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恢复，是力量！
是那把悬在盛玉娇和裴洛儿母女头顶的利剑！
周嬷嬷见她没什么反应，便识趣地退下，只留下两个看起来还算沉稳的丫鬟在门外守着。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裴明珠闭上眼，强迫自己忽视身体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隐痛，将全部心神沉入意识深处。
小翠。
那个唯一给过她一丝温暖的小丫头。
她现在处境如何？
王婆子被侯爷夫人责问，自身难保，小翠暂时应该安全。
但还不够，她需要确保小翠能继续为她所用。
小翠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府外信息的渠道。
侯爷夫人送来的汤药很快端了上来，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
裴明珠没有立刻喝。
前世被差点儿被毒死的教训刻骨铭心。
她示意丫鬟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晾着。
盛玉娇母女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冲喜不成，她们定会另寻他法除掉自己。
裴洛儿那句“重生”的低语如同毒蛇盘踞在心头。
她必须比她们更快！
郑培原那句“野种”更是疑云重重。
新婚之夜的酒……强迫……孩子……夭折……这一连串事件背后，藏着怎样的阴谋？
那个红衣人……那抹在火海中将她抱走的决绝身影……
她努力回忆，模糊的记忆碎片中，似乎有一缕极淡的、冷冽的松香……
还有，那身影抱她时，手臂似乎异常有力而稳定……
松香……这并非寻常熏香，更像是某种特制的……思绪被门外轻微的脚步声打断。
一个穿着粗布棉袄的小身影，借着送炭火的由头，低着头溜了进来。
正是小翠！
小翠飞快地瞥了一眼床上，见裴明珠睁着眼，眼中立刻涌上惊喜和担忧，手脚麻利地将炭块添进暖炉。
借着弯腰的瞬间，用极低极低的气音飞快说道：“小姐！您没事太好了！我娘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关柴房思过，我……我暂时没事。”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一丝后怕，“洛儿小姐……昨天发了好大的脾气，摔碎了好多东西……骂……骂您命硬……”
裴明珠的眼神毫无波澜，意料之中。
小翠又道：“还有……外面都在传，说您……您是被邪祟冲撞了，才病得那么重……说……说不吉利……”
邪祟？
裴明珠心中冷笑。
盛玉娇母女惯用的伎俩，先污名化，再动手就“名正言顺”了。
“水……”
裴明珠嘶哑地开口，指了指桌上的茶杯。
小翠会意，连忙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裴明珠接过杯子，借着喝水的动作，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兴业楼……张掌柜……如何？”
小翠眼睛一亮，用力点头，用气音回道：“成了！小姐！您让我送去的东西，张掌柜收下了！他……他当时脸色都变了，立刻就把东西收进怀里，还塞给我一小包银子，让我什么都别说！还……还说让您千万保重！”
成了！
裴明珠心头一松。
那块无意中在花园角落捡到的、刻着繁复龙纹和“珩”字的玉佩，果然是太子的贴身之物！
她赌对了！
太子萧珩，果然一首在关注相府，或者说，关注着她这个“意外”的棋子？
张掌柜是他的人！
这条线，搭上了！
“很好。”
裴明珠将水杯递还，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力度，“继续……留意……裴洛儿……郑培原……太子……动向……”每一个名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
小翠用力点头：“嗯！小姐放心！我……我找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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