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狼来了

龙华纺织厂由两层主楼构成，但真正令妘瑞风在意的并非这些建筑本身。楼房后方另辟有大片院落，更有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大型仓库——这才是整个厂区的精华所在。

一楼是纺织车间，二楼则划分成办公区域和小型成衣工坊，空间利用堪称高效。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让妘瑞风心生警惕的是仓库的地理位置：与闸北码头仅一街之隔。他推测父母遇害的真正原因，很可能就源于这片寸土寸金的宝地。

这里紧邻码头的优势太过明显：装卸货物便捷，仓储转运高效，水路走私更是得天独厚。自上海开埠以来，水路始终是黑市贸易的主干道，而码头作为咽喉要道，历来被青帮、洪门等势力牢牢把控。像他们这种没有深厚背景的传统商贾，竟敢占据如此要冲，无异于虎口夺食。

妘瑞风仔细清点了仓库库存，发现原料储备竟是个空壳。更蹊跷的是，近期工厂根本没有接到任何订单。种种迹象表明，这很可能是对手蓄意为之的打压手段。但令他困惑的是，既然对方觊觎这块宝地，为何自己归沪月余都无人问津？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暂时分身乏术，无暇顾及此处。

他沿着仓库斑驳的水泥墙踱步，指尖划过墙面上斑驳的霉斑。午后的阳光斜射进高窗，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机油混合的怪异气息，几台锈迹斑斑的纺织机静静矗立在墙角，仿佛在无声控诉着这段被搁置的岁月。

岂料祸事来得如此之快。就在他刚踏出仓库大门的瞬间，十几个黑影突然从厂区铁门涌出，将出口死死封住。

"小子就是这儿的新东家？妘星耀的种？"领头的彪形大汉剃着青皮光头，左脸一道蜈蚣状疤痕从鬓角斜劈到嘴角。他说话时唾沫横飞，沾在妘瑞风笔挺的西装前襟上。

妘瑞风强迫自己保持面无表情。在这个刀口舔血的年代，冲动只会加速死亡。那些电影里英雄式的反击，在现实中往往意味着坟墓的门票。

"正是，刚从英国回来。"他刻意压低声调，像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今日特来熟悉厂区，不知各位有何指教？"

光头混混突然咧嘴一笑，沾着烟草渍的黄牙间喷出刺鼻的酒气："装什么假洋鬼子！"说着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脆响扇在妘瑞风左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从颧骨窜上太阳穴。妘瑞风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清楚感到脸颊在发烫，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羞愤使然。

"武力值还是太低..."他在心中暗忖，转念又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最重要的..."

“你家的这个厂子我们豪哥看中了，一千块大洋，小子这是给你的最后机会，别不识好歹。”

"家父的产业，豪哥看上了？"他迅速调整表情，语气谦卑得近乎谄媚，"一千大洋的价码...实在..."

"少他妈废话！"光头一脚踹向他膝窝，妘瑞风踉跄着跪倒在煤渣地上。碎石划破手掌，血珠渗进尘土里。

"三天。"混混头子将烟头碾灭在他手背，"美华戏院交货。要是敢耍花样..."他拔出匕首，在妘瑞风眼前晃了晃，"你知道后果。"

待这伙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妘瑞风才撑着墙缓缓站起。冰凉的墙面贴着发烫的脸颊，留下潮湿的水渍——不知是汗是血还是屈辱的泪水。他摸着口袋里仅剩的几枚袁大头，突然低笑出声。

这笑声惊飞了墙头栖息的麻雀。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又一个纨绔子弟的崩溃瞬间。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刻眼底闪烁的究竟是什么光芒。

夕阳将工厂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闸北码头传来汽笛的呜咽。晾晒在电线上的破旧工装随风轻摆，宛如无数投降的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