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的春日,本该是桑叶滴翠、蚕房忙碌的时节。然而,苏家桑园在经历了投毒纵火之祸后,元气大伤。新育的蚕种虽己孵化,但桑林尚未完全恢复,产出有限。钱府的步步紧逼和官府的苛捐杂税,像无形的绳索,勒得苏家喘不过气。苏明远站在略显空荡的蚕房外,掌心无意识地着右手拇指关节——那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敲击键盘留下的肌肉记忆,如今却成了他面对困境时下意识的慰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焦虑。桑蚕僵局,不仅是经济上的困境,更是钱府用阴毒手段织成的网,要将苏家彻底困死。
“不能坐以待毙。”苏明远低声自语,目光扫过染坊里堆积的、色泽暗淡的布匹。传统的植物染料,染出的青色要么偏灰暗沉,要么易褪色,难以卖出高价。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现代化学知识。
接下来的日子,苏明远一头扎进了染坊。他避开旁人,用简陋的工具进行着秘密实验。利用从药铺和民间收集来的各种天然矿物、植物灰烬(提供碱),结合发酵的果酸(提供酸),他反复调配、试验着酸碱度对靛蓝染色的影响。无数次失败,染缸里浸透了他熬红的双眼和疲惫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变量,记录着每一次微小的变化,将现代色谱学的理念,融入古老的染布技艺。
终于,在一个微露晨曦的清晨,当一块素布从新配方的染缸中捞出,在熹微的晨光下展开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而鲜亮的青色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它如雨后晴空,沉静似深潭碧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高贵。
“成了!”苏明远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又归于沉静。他给这种新色取名——“湖州青”。
“湖州青”一出,惊艳了整个湖州布市。其色泽之纯正、附着之牢固、历久弥新之态,远超所有同类。苏家染坊门前车水马龙,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久违的生机在苏家小院重新涌动,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新染布匹的清新气息。
然而,这勃勃生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引来了湖底蛰伏的巨鳄。
仅仅风光了半月,一场暴雨前夕,闷热的空气几乎凝滞。染坊里正热火朝天,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簇拥着一名身着绿袍、眼神阴鸷的税吏闯了进来,粗暴地驱散了工人。税吏姓张,人称“张剥皮”,是钱员外在官府的得力爪牙。
“苏明远!”张剥皮抖开一份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声音尖利刺耳,“有人举报你苏家染坊使用邪术秘方,所染‘湖州青’内含剧毒,触之肌肤溃烂,吸之肺腑受损!奉府衙之命,查封染坊,收缴所有秘方染料!违令者,以谋害人命论处!”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染坊的工人们敢怒不敢言。苏明远看着对方手中那份所谓的“举报文书”,心知肚明这必然是钱员外的手笔。官府勾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仅是抢夺秘方,更是要彻底掐灭苏家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怒火。他知道,此刻硬抗官府,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那清隽的面容上,眼窝显得更深邃,沉静的目光扫过张剥皮和他带来的衙役,最后落在染缸上那抹深邃的“湖州青”上。
“大人,”苏明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苏家染布,世代清白,所用皆天然草木矿物,何来邪术剧毒之说?大人既言有毒,何不当场验明?若真有毒,明远甘愿领罪;若无毒,还请大人还苏家一个公道,严惩诬告之人,以儆效尤!”
张剥皮没料到苏明远敢当众要求验证,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验?如何验?难道要我等以身试毒不成?”
“无需大人以身犯险。”苏明远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那是属于现代灵魂对愚昧手段的轻蔑,“请大人稍待片刻。”
他转身走向角落的实验台——那里摆放着他调试染料时用的各种器皿和原料。工人们紧张地看着他,钱府安插的眼线也竖起了耳朵。苏明远取出一小罐紫草根榨取的汁液(天然酸碱指示剂),又拿来一小碗新调配的染液和一碗清水。
“诸位请看,”苏明远声音朗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先将紫草汁滴入清水中,水色变紫。“此乃紫草汁,遇水变色,乃草木本性。”
接着,他又滴入染液。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紫色的液体,在接触染液的瞬间,竟变成了鲜亮的粉红色!“此乃染液本性!其性偏酸,使紫草汁变色,如同醋遇紫草一般,何毒之有?”(利用酸碱指示剂变色原理)
张剥皮和衙役们看得目瞪口呆,周围围观的百姓和工人也发出一片惊叹。这简单首观的“戏法”,比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更有力量。
苏明远并未停止,他又拿起一小块染好的“湖州青”布,投入一碗清水用力揉搓。清水依然清澈,并无任何异常颜色或浑浊物析出。“若真有毒,岂能如此洁净?大人若还不信,可请城中多位郎中,取染液、染布,当众验看!亦可寻些鸡鸭牲畜,喂食染液,看其生死!”
铁证如山,逻辑清晰。张剥皮脸色铁青,他身后的衙役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闪烁。围观的百姓更是议论纷纷,看向张剥皮的目光充满了质疑。
“你…你巧言令色!”张剥皮恼羞成怒,指着苏明远,“定是用了障眼法!来人,给我搜!把秘方和所有可疑之物都带走!”
衙役们正要动手,苏明远猛地提高声音:“慢着!大人若执意诬良为盗,明远纵是寒门草芥,也要击鼓鸣冤,告到州府,告上御史台!今日在场父老乡亲皆是人证!看这朗朗乾坤,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凛然之气,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竟让那些衙役一时不敢妄动。张剥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明远“你…你…”了半天,却找不到更有力的说辞。场面一时僵持。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中,苏明远看似无意地弯腰,去收拾刚才演示用过的陶碗。碗底还残留着些许染液和紫草汁混合的粉红色液体。他的手指触碰到碗底粗糙的陶片时,指尖却传来一丝异样的凹凸感。
他不动声色地将碗拿起,借着擦拭的动作,指腹仔细地着碗底内侧。那不是烧制留下的普通痕迹,而是刻意刻画的线条!在陶片粗糙的表面上,一道清晰的、扭曲如藤蔓又似星轨的纹路,嵌入其中。
苏明远的心猛地一沉,瞳孔瞬间收缩。这纹路!他太熟悉了!与他贴身收藏的那块神秘青铜罗盘边缘的某个局部纹饰——几乎一模一样!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
这染坊的陶器,大多是本地土窑烧制。这碗底的纹路,指向何处?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保持着与张剥皮对峙的沉静,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染坊的原料采购、陶器来源……所有线索在他脑海中碰撞、重组。最终,一个地名清晰地浮现——钱府祖祠!
钱家掌控着湖州最大的陶土矿和窑场,祭祀用的礼器、祠堂的砖瓦,皆由其专属窑口烧制。这刻有罗盘局部纹路的陶片,只能来自那里!钱府祖祠……那里究竟藏着什么?这诡异的罗盘,与钱员外又有何关联?
“大人!”苏明远忽然开口,打破了僵局,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秘方乃苏家安身立命之本,断不能交予官府。但今日大人奉命而来,苏家也不敢抗法。染坊可暂时停工待查,但秘方与染料,恕难从命。苏某愿随大人回府衙,当面向知府陈情!是非曲首,自有公断!”
他以退为进,将皮球踢给了更高一级的官府。张剥皮见强抢不成,又忌惮苏明远方才展示的“神异”和此刻强硬的态度,加上众目睽睽,只得恨恨地一甩袖子:“哼!苏明远,你给本官等着!查封染坊!带走几匹染布作为证物!我们走!”
衙役们象征性地贴了封条,拿了几匹布,灰溜溜地跟着张剥皮离开了。染坊内一片狼藉,工人们心有余悸,围拢过来。
“少爷,这可怎么办?”管家忧心忡忡。
苏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碗底的奇异纹路仿佛还烙在指尖。他下意识地着右手拇指,目光投向窗外钱府那高耸的飞檐方向,眼神沉静如古井,深处却翻涌着锐利的光芒。
“染坊停工几日无妨。”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让大家先回去歇息。秘方,他们抢不走。”
他顿了顿,发梢那缕因时空撕裂而生的银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备车。明日,我要去一趟城西陶土市集。”他需要更多线索,关于那刻着罗盘纹路的陶片,关于钱府祖祠的秘密。桑蚕僵局未破,新的、更深的谜团,己然浮出水面。而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那座看似庄严、实则暗藏鬼蜮的钱氏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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