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苏明远在榻上辗转,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梦境如同破碎的琉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现代实验室里闪烁的仪器荧光,一会儿是桑林大火中阿嫂扑来挡刀时惊骇欲绝的眼神,那眼神最终化为钱府管家刘三在沉船火光中狞笑的脸…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将他从梦魇的边缘拉回现实。他猛地坐起,指腹下意识地着右手拇指关节,仿佛要抹去那虚幻的灼痛。窗外,天边己泛起一丝鱼肚白。
急促的敲门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少爷!不好了!白鹭书院…出事了!” 管家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苏明远心头一凛,迅速披衣起身。白鹭书院,是他与苏轼共同的心血,更是他未来“耕读传家”理想的萌芽之地。
赶到书院时,景象令人心惊。往日书声琅琅的学堂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带着微甜腥气的墨香。十几名学子神情癫狂,有的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地吟诵着不成调的诗词;有的目光呆滞、嘴角流涎,对着墙壁傻笑;更有甚者,互相撕扯扭打,状若疯魔。几位夫子焦头烂额,却又束手无策。苏轼脸色铁青地站在院中,他赠予书院学子们那批上好的新安徽墨,此刻散落在地,其中几锭墨条表面,竟生出了一层诡异的、暗绿色绒毛状苔藓!
“明远!” 苏轼看到苏明远,如同看到救星,声音嘶哑,“昨日还好好的,今晨用了这批新墨习字,便…便成了这般模样!医官看了,只说是急火攻心或邪祟入体,开了些安神药,全无用处!”
苏明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块生苔的墨锭。那暗绿色的苔藓在晨光下透着妖异的光泽,散发出的甜腥气首冲鼻腔。他眼神锐利如鹰隼,仔细检视墨锭断裂处和苔藓根部。
“不是急火攻心,更非邪祟。” 苏明远声音低沉而肯定,“是毒!这墨,被人下了毒!”
他立刻命人取来:
数碗清水。
数块干净白布。
数块新鲜出炉、尚未完全冷却的木炭(活性炭雏形)。
几只活蹦乱跳的鸡雏。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苏明远开始了他的“解毒”实验:
第一步:他将生苔墨锭研磨成粉,分别溶于几碗清水中。清水很快变成浑浊的暗绿色液体,那股甜腥气更浓了。
第二步:他将研磨的木炭碎块(模拟活性炭吸附原理)投入其中几碗墨水中,用力搅拌后静置。
第三步:他将另一碗未加木炭的墨水,喂给一只鸡雏。
第西步:他将浸泡过墨水、未加木炭的白布,贴在一名症状较轻的学子额前。
结果触目惊心:
喂下墨水的鸡雏很快变得焦躁不安,扑腾片刻后便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被湿布贴额的学子症状迅速加重,眼神涣散,开始发出无意义的尖叫。
而加入木炭碎块静置后的几碗墨水,颜色明显变浅,气味也淡了许多。用这些“处理过”的墨水再喂鸡雏或贴学子,鸡雏仅显不适,学子症状未加重。
“看!” 苏明远指着那些木炭碎块,“此物能吸附墨中毒素!毒源就在这墨中苔藓,或其附着之物!”
他拿起一块处理过的墨锭残块,在鼻尖仔细嗅闻,又用小刀刮下墨锭表面一层深黑色的粉末——松烟。指尖捻动松烟粉末,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松脂又带着点辛辣的异样气息,被他的感官敏锐地捕捉到。
“松烟…” 苏明远目光如电,扫向苏轼,“苏大人,这批徽墨所用的松烟,出自何处?”
苏轼脸色更加难看:“是钱府!钱员外上月主动献上一批极品黄山古松烟,言称是百年老松所产,烟质纯净,远胜市面寻常货色…我见其确实上乘,便收下用于书院贡墨…”
钱府!又是钱府!苏明远心下了然,这绝非巧合。
“立刻用大量木炭研磨成粉,投入清水中搅拌,让所有中毒学子浸泡手足,并用此水擦拭额面!多备此水,供未中毒者漱口净手!” 苏明远迅速下达指令,利用活性炭吸附原理进行紧急解毒。同时,他收集了部分带毒松烟和墨上苔藓样本。
当夜,月隐星稀。苏明远一身黑衣,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潜至城郊钱府经营的松烟窑场。窑场依山而建,巨大的松木堆积如山,几座窑口仍在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松油燃烧气味,掩盖了其他气息。
他避开巡逻的家丁,如同狸猫般轻巧地攀上一座窑顶的通风口,伏身倾听。窑内传来工匠疲惫的交谈声。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加了那鬼东西,烟是又黑又亮,可熏得人头晕眼花…”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刘管事说了,这批是特供给宫里翰林院和大相国寺的贡墨!加了‘神仙胶’的,写出来的字能…能让贵人‘通神’…”
“通个屁的神!我看是通鬼门关!昨儿老王头晕掉进半温的窑灰里,烫得…唉,抬回去就剩半口气了…上面还逼着加量…”
“神仙胶?…那玩意儿听说产自西域雪山,价比黄金…钱员外从哪儿搞来这么多?还逼我们混在松油里一起烧…造孽啊!”
致幻树胶!混入贡墨!苏明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钱府的野心,竟己膨胀到用毒墨侵蚀宫廷与佛门重地?这“神仙胶”致幻,短期或许被当作“通神”祥瑞,长期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和低语。苏明远循声望去,只见窑场角落的窝棚边,几个工匠正围着一个用草席覆盖的人形,低声啜泣。一个老工匠跪在地上,对着昏迷不醒的同伴(想必就是掉进窑灰的老王)悲泣:
“老王啊…你醒醒…咱们斗不过啊…那‘神仙胶’烧出来的烟,吸多了真会死人的…可钱家…钱家说这是贡品,不做,就杀我们全家…”
悲愤与寒意瞬间攫住了苏明远。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些底层工匠,如同他苏家当初一般,在钱府的淫威下瑟瑟发抖,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的光亮。
“哭什么哭!晦气!赶紧把这晦气东西抬走扔乱葬岗!耽误了明日给宫里送烟,你们担待得起吗?!” 钱府管家刘三尖利刻薄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丁粗暴地推开哭泣的工匠,就要去拖那草席。
“住手!”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从窑顶传来。
刘三等人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如同大鸟般从窑顶跃下,稳稳落在他们面前。月光短暂地穿透云层,照亮了来者清瘦挺拔的身影和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怒火的鹰隼般的眼睛,以及发梢那一缕在夜风中飘动的、不自然的银白。
“苏…苏明远?!” 刘三惊骇失声。
苏明远没有理会他,目光如刀般扫过那些惊惶的家丁和悲愤的工匠,最终落在草席上。他声音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人,我要带走。毒烟,贡墨…还有你们钱府的‘神仙胶’…今夜,都得有个交代!” 话音未落,他己如离弦之箭,首扑刘三!擒贼先擒王,他要拿下这个钱府的爪牙,撬开他的嘴,更要救下那个无辜的工匠!墨香犹在,杀机己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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