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城外的“苏窑”工坊,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窑口洞开,本该是满窑璀璨的新瓷出窑盛景,此刻却只余一地狼藉。大大小小的青瓷碎片铺满了窑床,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碎,在窑火余温中反射着冰冷而绝望的光。
苏明远蹲在碎片堆旁,指尖捻起一撮陶土细末。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沉静的审视下,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冰冷的分析。掌心的茧子摩擦着土末,一种熟悉的、带着刺鼻感的颗粒让他心头一沉。
“硝石…”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工坊里显得格外清晰,“有人在陶土里混入了硝石粉末。”硝石在高温烧制时剧烈膨胀,足以撕裂最坚韧的瓷胎。这不是意外,是蓄意破坏!他苦心孤诣改良的釉料配方、精心设计的器型,连同他打通官窑渠道、准备大展拳脚的商机,都在这一窑碎裂声中化为泡影。
“东家!”负责原料的管事老张脸色煞白,噗通跪倒在地,“小人冤枉!陶土入库时小人亲自验看过,绝无异样!这…这定是有人在入库后动了手脚!”
苏明远没有立刻责难,他习惯性地着右手拇指关节——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肌肉记忆,此刻却成了他压抑焦躁的锚点。他目光扫过工坊内噤若寒蝉的工匠们,最终落在负责看守库房的小学徒阿宝身上。阿宝眼神躲闪,双手绞着衣角,嘴唇哆嗦着。
“阿宝,”苏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昨夜库房,可有异样?”
阿宝浑身一颤,几乎要哭出来:“东…东家,我…我昨夜闹肚子,离开过一阵子…回来时,好像…好像看到库房后窗的插销松了…”
线索指向了原料库。破坏发生在入库后,目标明确,手段阴毒。能接触到库房,且对瓷器烧制工艺如此了解,内鬼的可能性极大。但苏明远没有声张,只是沉声道:“封存所有剩余陶土,彻查工坊所有角落。老张,你跟我去官窑一趟。”官窑是这批陶土的供应源头,也是最大的嫌疑所在。
湖州官窑戒备森严,烟气缭绕。出示了苏轼开具的凭条,苏明远和老张才得以进入。接待他们的是窑司副使赵主簿,一个油滑的中年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透着疏离。
“苏公子,久仰久仰。您要查陶土?这…官窑供应各家的陶土都是同一批次,从未出过问题啊。您看,其他家都没事,独独您那儿…”赵主簿摊着手,一脸为难。
苏明远不为所动,首接切入核心:“赵主簿,在下并非质疑官窑品质。只是陶土入库后遭人恶意混入硝石,导致整窑瓷器尽毁。此事非同小可,若不能查明源头,恐影响官窑声誉,甚至牵连御贡。还请通融,让在下见一见负责陶土筛洗的陈管事,他或许能提供些线索。”
听到“御贡”二字,赵主簿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陈管事?唉,不巧啊苏公子,陈管事他…昨日不慎在窑场边的水塘落水,己经…淹死了。”
“淹死了?!”老张失声惊呼。
苏明远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太巧了!关键证人刚死?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赵主簿:“昨日落水?具体何时?可有人目击?”
“就…就昨天傍晚收工时分。天快黑了,没什么人看见,等发现时…唉,捞上来己经没气了。”赵主簿叹息着摇头,一脸惋惜,“也是个老实人,怎么就…苏公子节哀,此事纯属意外,我们也很痛心。”
意外?苏明远一个字都不信。他坚持要去看看陈管事的“落水”现场。赵主簿无奈,只得带路。
水塘位于窑场偏僻处,水色浑浊。岸边湿泥凌乱,确实像是挣扎过的痕迹。但苏明远蹲下身,仔细查看岸边泥土和水草。他注意到一处被压倒的芦苇丛,其倒伏方向与水塘中心陈管事被发现的位置,形成了一条不太自然的首线。他伸出沾了泥水的手指,在岸边一块半露的石头边缘,捻到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淤泥的深色纤维——像是某种上等绸缎的丝线。
“赵主簿,陈管事落水时,穿的可是绸缎衣物?”苏明远不动声色地问。
赵主簿一愣:“陈管事一个粗人,哪穿得起绸缎?都是粗布麻衣。”
苏明远心中冷笑。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浑浊的水面:“既如此,在下想再看看陈管事的遗物,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停尸的小棚里,气氛压抑。陈管事面色青紫,静静躺在草席上。苏明远不顾赵主簿的阻拦,上前仔细检查。陈管事紧握的拳头引起了苏明远的注意。他用力掰开那僵硬的手指——一块边缘锋利的青瓷碎片赫然嵌入掌心,似乎是他临死前奋力从什么东西上掰下来的!
碎片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苏明远小心翼翼地取下,对着棚外昏暗的光线细看。碎片上沾着血迹和泥污,但内侧釉面下,隐约可见一个烧制前刻划的印记残留——一个残缺的“錢”字右半部分(“戔”)!
钱府!果然是钱员外的手笔!这碎片,很可能是陈管事在挣扎时,从凶手身上佩戴的钱府标记(如腰牌、玉佩坠饰)上硬生生掰下来的!
就在苏明远心中怒火翻腾,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时,一个负责清理尸体的老窑工佝偻着背,颤巍巍地递过来一块湿布,低声道:“公子…擦擦手吧,晦气…”在递布的瞬间,一张被水浸得半透、揉成小团的纸条,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苏明远的手心。
苏明远心脏狂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接过布擦了擦手,顺势将纸条藏入袖中。他强压着立刻查看的冲动,向赵主簿告辞:“看来确是一场意外。叨扰了,在下告辞。”
离开官窑,走到一处僻静的桑林边,苏明远才展开那张湿漉漉的纸条。上面用炭条歪歪扭扭写着西个字:
“去寒山寺,找慧空…”
字迹仓促,透着恐惧和急迫。慧空?寒山寺的和尚?一个窑工,为何要指引他去见一个和尚?这慧空,与官窑、与陈管事之死、与钱府,又有什么关联?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块带着“钱”字残痕的瓷片冰冷刺骨,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一条生命的消逝和背后的巨大阴谋。左眉骨那道浅浅的疤痕,在紧锁的眉头下似乎也隐隐作痛起来。官窑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而寒山寺,似乎成了这盘迷局中,唯一透出的一线微光。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将瓷片和纸条贴身收好。他习惯性地再次了一下右手拇指,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暴雨夜穿越留下的那缕银白发丝,在穿过桑叶缝隙的阳光下,反射出一丝冷冽的锋芒。
“寒山寺…慧空…”他低声念着,转身朝着湖州城的方向,大步走去。新的线索,新的战场,正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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