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满载明前龙井的骡队消失在断魂崖。
苏明远捻起散落车辙旁的“茶叶”，指尖传来刺鼻硫磺味。
追踪至山寨，火把照亮匪首脸上那道横贯左眼的刀疤——竟与三年前战死沙场的边军骁将陈定坤一模一样！
“陈将军？”苏明远失声。
匪首狂笑掀开大氅，腰间佩刀锵然出鞘半寸，刀身赫然錾刻着：
“北阙司左护法”
寨外密林中，钱府管家正将一袋金锭塞入副匪手中...
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过湖州城外的官道。本该满载新茶、奔赴汴京的苏记骡队，此刻只剩下凌乱的车辙印和散落一地的碎木箱片，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断魂崖——这处连飞鸟都绕行的险地，吞噬了整整十五车今春最上品的明前龙井。
苏明远蹲在泥泞湿冷的雪地里，眼窝深陷，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他瘦削的手指捻起车辙旁几片散落的、形似茶叶的墨绿色碎屑。触手并非茶叶应有的柔韧干燥，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滑腻和刺骨的冰凉。他凑近鼻端，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猛地冲入鼻腔——硫磺！纯度极高的硫磺！
不是简单的劫掠！这是调包！有人将价值千金的贡茶换成了足以炸塌城门的危险品！联想到沉船的火器（第33章）、布庄的瘟疫配方（第35章），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苏明远的心脏。北阙司的手，己经伸向了维系大宋财政命脉的茶马贸易！这些硫磺，最终会流向哪里？
“少爷，痕迹指向黑风寨！”阿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黑风寨，盘踞在断魂崖深处多年，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官府数次围剿皆无功而返。
苏明远站起身，发梢那缕银白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他右手拇指用力着指节，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崖壁上模糊的攀登痕迹。“备马，夜探黑风寨。”
子夜时分，黑风寨如同蛰伏在群山阴影中的巨兽。风雪更紧了，掩盖了马蹄声。苏明远带着阿忠和两名最精悍的护院，如同鬼魅般潜行至山寨外围的木墙下。里面传来粗野的划拳声和劣质酒气，间杂着对“肥羊”的得意吹嘘。
他们利用飞爪攀上哨塔，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守卫。苏明远如同狸猫般滑下塔楼，借着堆积杂物的阴影，向灯火最亮的主厅摸去。厅内炭火烧得正旺，一个身材魁梧、披着熊皮大氅的汉子背对门口，正对着墙上巨大的地图指指点点。几个头目模样的汉子围坐西周。
“那批‘茶叶’…‘北边’的大人催得紧，明晚必须送出去！”魁梧汉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绝不像寻常山匪。
苏明远瞳孔微缩。这个声音…这背影…
就在这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小头目摇摇晃晃起身，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酒碗。酒水泼溅，魁梧汉子猛地回头低喝：“废物！”
火盆跳跃的光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左眼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如同蜈蚣般从额头斜劈至颧骨，彻底毁掉了那只眼睛，也让他原本刚毅的面容显得狰狞可怖！
苏明远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将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呼压回喉咙。
陈定坤！
三年前，灵州城血战，为掩护主力撤退，时任西军前锋营指挥使的陈定坤率三百死士断后，力战西夏铁鹞子，最终城破殉国，尸骨无存！朝廷追赠忠武将军，其灵位至今还供奉在汴京忠烈祠！他…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成了盘踞一方的山贼头子？！
“陈…陈将军？”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苏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从藏身的阴影中逸出。
整个大厅瞬间死寂！
所有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钉向声音来源！陈定坤——或者说，顶着陈定坤面容的匪首，那只完好的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猛地锁定了苏明远藏身的角落！
“什么人？！滚出来！”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
再藏匿己无意义。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站在跳动的火光下，首面那张曾经代表大宋边军脊梁、此刻却写满戾气的脸。
“苏明远？”陈定坤的独眼微微眯起，似乎认出了他，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嘲弄和残忍的弧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他猛地一把掀开身上厚重的熊皮大氅！动作间，腰间悬挂的一柄制式古朴的佩刀锵然出鞘半寸！
就是这惊鸿一瞥！
在雪亮刀身靠近刀镡的位置，借着跳跃的火光，一行深刻入骨、绝非临时刻上的铭文清晰可见：
“北阙司左护法”
六个字，如同六道惊雷，狠狠劈在苏明远的心头！比看到陈定坤“死而复生”更为震撼！北阙司的触手，竟然早己伸进了大宋军队的最高层！一个本应战死殉国的英雄将领，竟是北阙司的护法？！这背后的阴谋与背叛，深得令人窒息！
“拿下！要活的！”陈定坤（或者说，北阙司左护法）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厅中山贼头目们嗷嗷叫着，拔出兵器扑了上来！
苏明远眼神一凛，不退反进！他深知此刻绝不能落入敌手！瘦削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韧性（坚韧如竹特质），侧身避开劈来的鬼头刀，右掌如刀，精准狠厉地切中一名山贼持刀的手腕！喀嚓骨裂声中，鬼头刀脱手！他顺势夺刀，反手格开另一柄刺来的长矛！
刀光剑影，血花飞溅！狭窄的厅堂瞬间变成修罗场！阿忠和护院也怒吼着加入战团，拼死护卫。
混乱中，苏明远眼角的余光瞥向大厅虚掩的后窗。窗外，是陡峭的山崖和茫茫风雪。就在那窗棂的缝隙间，一张苍白阴鸷的脸一闪而过！
钱府管家钱禄！
他并未参与厮杀，只是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冷漠地注视着厅内的一切。更让苏明远心头冰寒的是，钱禄正将一个沉甸甸的皮袋，塞进一个悄然溜出后门的、山贼副头目的手中！皮袋口松脱，几枚黄澄澄的金锭在雪地微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交易！北阙司与山贼的交易！钱府，就是那穿针引线的黑手！
“走！”苏明远当机立断，一刀逼退身前的敌人，冲着阿忠等人厉喝。他不再恋战，目标己经达到——确认了硫磺下落，更揪出了潜伏在黑暗中的北阙司左护法和钱府的勾连！
几人且战且退，奋力撞开后窗，跃入冰冷的雪夜和陡峭的山崖。身后，是陈定坤（左护法）暴怒的咆哮和山贼们疯狂的追杀声，以及钱禄在阴影中悄然勾起的、冰冷而满意的嘴角。风雪呼啸，掩盖了逃亡的痕迹，也掩埋了更深重的阴谋。苏明远在湿滑的雪坡上艰难稳住身形，回望那如同魔窟般火光冲天的山寨，左眉骨的旧疤在寒风中隐隐作痛，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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