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浊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硫磺、铁锈、陈年汗臭和腐败油脂混杂的浓烈腥气粗暴地替代了泥沼的枯骨腐朽。
柳玄撑开灌铅般的眼皮,视线模糊,覆着污血和空间浊流的残留虹晕。
身下是坚硬的岩石地面,左半边身体,荆棘烙印带来的熔岩灼痛尚未完全退去,此前被硬生生剜出数个血肉模糊的凹坑,边缘凝结着粘稠黑红秽血。
右臂怀中箍着的冰凉轻躯微微一颤,蜷缩在他强撑的石躯与冰冷岩壁构成的夹角里,头歪靠着他破裂的肩甲。
还活着,却也仅此而己。
目光艰难环顾,这并非街道,更像巨大建筑底部延伸出的一道狭窄深壑。
两侧陡峭的黑色岩壁高耸如峭崖,壁面布满人工开凿的粗粝痕迹和烟熏火燎的污垢,顶端没入上方翻滚的焦黄色烟瘴浓雾。
光线昏沉,仅靠岩缝深处嵌着的、散发污浊黄绿光晕的粗糙苔藓石灯艰难照明。
沟壑深处,污秽之物堆积如山。腐烂食物、排泄物、不明来源的骨头、破碎的陶罐铁片恶臭刺鼻。
更扎眼的是那些蜷缩在脏污角落的影子。
裹着油腻黑布烂絮目露麻木空洞的流民,缺胳膊少腿、浑身结痂的残废蜷缩草席,面皮蜡黄干瘦如骷髅的瘾者倚着破墙,手指痉挛地抠着臂上溃烂的针孔。
死寂的眼瞳偶尔扫过新来的“烂肉”,仅剩一丝对同类痛苦的漠然。
低洼处,浑浊发绿的脏水裹着浮沫缓慢流淌,散发浓郁铁锈与腐败混合气味。
水边蹲着一个瘦如麻杆、脑袋大得畸形的侏儒,正用破损铁罐小心翼翼舀起水面的浑浊漂浮物。
柳玄闭上眼,重重吸入一口灼烫污浊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翻涌的腥咸,运转心念,体内死水微澜。
银骨脊梁在剧痛中嗡鸣,裂痕深处一点沉凝真意艰难凝聚,试图接引天地灵气温养自身。
然神念探出,触及的唯有这沟壑间浓得化不开的恶浊怨气,可这枯朽衰败污秽腌臜,正是《万骸经》这吞噬死亡、转化枯寂的邪功的温床。
干涸龟裂的丹田深处,那几近枯死的墨蓝死气气旋本能地一颤,如同冬眠的毒蛇触碰到血肉。
嗡!
一丝如同浸透油脂的灰败气流,自发从沟壑污水中抽离,钻过柳玄破损的皮肉,混入流淌的血脉,竟被《万骸经》残篇本能运转的经脉强行纳入。
气流微弱驳杂,饱含铁锈般的腥气和浓重不祥怨念,却让体内撕裂的银骨与荆棘意志残片为之一僵。
有用!
这污秽之气竟能暂时充当粘合剂!
柳玄瞳孔微缩,血丝密布的眼再次睁开,冰冷的目光扫过沟壑深处那汪浑浊发绿的脏水,跛行一步,踏碎脚边几块黑硬的粪便,沉重身形挪至水洼边。
那舀水的畸形侏儒被惊动,抬头,浑浊的大眼扫过他全身褴褛血污、半身石裂的骇人模样,又落在他臂弯里裹满烂泥不知生死的女人,眼中没有丝毫意外或恐惧,只有一片麻木的死灰。
他低头,缩回脏乱角落,仿佛面对另一个即将沉入淤泥的同类。
柳玄不再理会,石化的右臂屈指成爪,猛地刺入浑浊污水中,动作带起粘稠浊浪。
哗啦——
水面下冰凉的粘腻污泥被蛮力搅翻,更浓郁的黑绿污气腾升,其中混杂的万年腐骨散溢的朽败死气、浸入此地的杀戮残念、生物绝望凋零的沉疴正是滋养《万骸经》死气、甚至平抑体内意志冲突的毒药。
吸!
虽仅吸纳一丝,效果立竿见影,胸腔内那无声撕咬的剧痛被强行压制,银骨意志与荆棘残念竟在污气侵蚀下被迫平息,却也在手背形成了一个莫名的符印。
虽非修复,却获得了喘息之机。
“呵……新来的?好大的胆子,敢动老子黑岩堡铁锈帮的水头供?!”
公鸭般的嗓音骤然在头顶炸开。
沟壑一侧悬空的破木平台上,倚着油腻黑铁扶栏,探出几个蓬头垢面的脑袋。
为首的是个缺了半只耳朵的疤脸瘦猴,手里晃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破柴刀,细眼贼溜溜地在柳玄和林婉儿灰白面孔以及他那只沾满淤泥的石爪上反复逡巡,最后定格在他手背那点深褐污浊印记上。
“规矩!懂不懂?”
瘦猴尖声叫嚣,柴刀指向柳玄脚下浑浊水洼。
“这泥汤子,可是铁锈帮养灵草灰耗子的宝地!敢插一脚,留下这条新剥的胳膊当肥料!”
疤脸身旁几个混混跟着呲牙咧嘴,敲打手里的粗木棍,污言秽语如雨点般砸来,充满了对底层弱肉的贪婪。
沟壑底那群麻木流民,连眼皮都懒得抬。
同样没有回应,柳玄甚至没抬头。
他将沾污的手缓缓在破烂衣襟上擦拭,动作缓慢、滞涩,带着重伤者特有的沉重感。
但就在这擦拭过程中,他那半石半骨、布满裂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那几缕血丝,如同冰湖冻结的蛛网,无声凝滞。
一丝极其晦涩的气息,无意间被他体内强行吸纳污气、压制意志冲突的行功状态牵引着,如同沉眠巨兽翻身带起的石屑尘埃,缓缓从周身弥漫开来。
无声无息。
那气息混杂着银骨深处刚吸纳朽骨死气的一点沉凝锋芒,带着晶核破碎后残存的、源自万古大地源髓的无形厚重,更裹挟着刚被污气强行压入蛰伏状态、却依旧透出王庭荆棘的冰冷煞气。
冰冷、厚重、扭曲、隐隐带着石脊破碎边缘般的凌厉。
嗡——
原本在瘦猴手中摇得哗哗作响的锈蚀破柴刀猛地一震,刀刃表面凝聚用以恐吓的一丝微弱煞气瞬间瓦解。
刀身竟不堪重负般,从靠近刀柄的锈蚀薄弱处应声断开。
半截锈铁“哐当”一声砸落在破木平台上。
疤脸瘦猴被手里断刀的剧震带得手腕脱力剧痛,险些摔下平台,脸上嚣张凝固成错愕!
西周,沟壑深处几盏污浊苔藓石灯摇曳的黄绿光芒骤然明灭,发出急促“滋啦”声,仿佛遭遇无形冲击。
更诡异的是沟底污水中那些漂浮的细小铁锈颗粒与细微金属碎屑,竟随着那气息弥漫的瞬间,齐刷刷地往水中一沉。
这番景象,连嘲杂的叫骂声都诡异地顿了一瞬。
几个呲牙的混混,脸上嚣张的贪婪陡然僵住,眼底本能地爬上一丝惊恐。
仿佛前一秒还在围猎兔子,下一秒脚下却踩着了饥饿森蚮的冰冷脊背。
“……硬……硬骨头?!”
瘦猴捂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盯着柳玄,看着那褴褛衣衫下时隐时现带有诡异荆棘烙印的银骨创口,又瞟了一眼他臂弯里毫无生气的泥人,那惊惧迅速被一种“不划算”的忌惮取代。
“呸!晦气!又一个没油水还犯冲的烂石头!走!”
他低骂一声,捂着断腕,带着几个手下麻利地缩回了破木平台深处油腻的阴影里。
沟壑重归它固有的污浊死寂。柳玄依旧保持着擦拭手臂的姿势,污泥被磨开,露出皮肤下灰白裂痕间渗出的暗沉血迹。
那无意散发的晦涩气息来得快,隐去更快,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沉重,悄然渗入这片绝望之地的更深角落。
一些蜷缩在阴影里麻木空洞的眼睛,在那丝气息掠过时,眼皮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复又沉寂,深埋的眼底却翻起一丝极其隐晦的不解与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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