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底部，流淌的浊水裹着腐朽浮沫。
柳玄佝偻在冰硬岩角，石躯与污壁的阴影构成一方暂避之地。
右手轻轻拂落林婉儿脖颈上凝结的泥斑，指腹触及那丝枯霜裂痕处残留的微弱冰凉，心念沉入体内干涸的裂壑。
意识凝聚成锥，刺入枯竭的墨蓝气旋。
沉寂的死气微微震颤，呼应着《万骸经》残篇的艰涩流转。
神念如细丝探出体外，沟壑间浓稠得如同沉疴的气息瞬间被引动，化为有形一缕缕“丝线”，自发从流淌的污水中、从堆积的骨屑间和从那些麻木躯壳散逸的死气中剥离出来，钻破皮肉，顺着经络，如百川归海汇入丹田。
冰冷！黏腻！
如同吞咽裹挟铁屑的湿泥，强烈的迟滞感爬满经络。
但伴随污气入体，剧痛在深褐污气的侵蚀下钝化，如同淬毒的膏药，糊住伤口剧痛，也麻痹身躯。
石臂轻震，一枚仅剩黄豆大小、棱角圆钝的漆黑骨珠自破碎皮肉深处挤出，噗地滚落污浊。
是那深嵌肩头的秽蚀骨蛛残骸碎片，此刻失了依附，死寂沉寂。
仅剩的威胁，唯有胸口几处被晶核碎片刮烂的、仍在微渗黑红秽血的坑洼。
他尝试活动指节，石质骨节与内部银骨发出滞涩摩擦的微弱声响。
一丝极其隐晦的意念沉入银骨脊梁深处，脊骨在剧痛禁锢下积攒的那点沉凝真意，随他心念流转，如同被压入弓弦的石胎巨箭，引而不发。
其锋锐虽被荆棘烙印撕扯纠缠，却又在污气包裹下渗出一股金石磨砺般的无匹穿透感。
这感觉混杂着晶核残留的大地沉厚余韵，凝成一种极为压抑的存在威压。
嗡！
身侧岩壁阴影处猛然传来金属的微颤，柳玄猝然睁眼。
冰冷目光锁定角落半枚断裂的金属弯钩，此刻，这铁疙瘩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高频率地震颤，锈屑簌簌剥落。
正是银骨意志不经意间凝聚散发的那一线“锋锐”气场，隔着数尺污浊空气，引动这残铁的共鸣。
意念微凝，银骨深处那股沉凝金石的穿透意念如石胎离弦，瞬间绷得更紧，意志锋芒骤然锐利一分。
铮——
一声清晰刺耳的碎裂锐响，那半枚锈蚀弯钩，竟从最薄弱的锈蚀根部应声崩断。
静，绝对的沉寂。
沟壑深处的脏水边，那个畸形侏儒舀水的破铁罐猛地一抖，浑浊的水泼了一身。
他骇然抬头，浑浊的大眼死死盯住那崩裂的锈铁，又猛地转向阴影里半身石裂的柳玄，脸上麻木瞬间被惊惧取代。
更远处，几个原本蜷缩在破布堆里的流民，身体条件反射般猛地一哆嗦，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骤然聚焦在断铁落水之处。
那眼神里，是积年累月浸泡绝望后罕见的的茫然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本能惧意。
方才那污气入体无意识散发的晦涩气场己然震慑宵小，此刻无意引动铁碎，更是首击灵魂。
更确切讲，应该称之为势。
柳玄缓缓收敛那丝外溢的锋锐意念，断裂弯钩的余音在沟壑中残留，就像无形的鞭子抽在空气中。
跛行的脚步声在侧方悬空的腐朽木板上响起，急促、凌乱。
还是疤脸瘦猴，他捂着还有些痛的手腕，这次没带跟班，独自疾步赶来。
细眼瞪得溜圆，原本的忌惮混杂着强烈的惊疑，死死盯着那污水中静躺的半截断铁，又迅速扫过阴影中柳玄残破的身影，目光尤其在柳玄那只刚刚引动了废铁崩裂的手上短暂停留。
“……”
他喉结滚动，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狠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最终挤出一句语调异常不自然的话。
“……那边靠里…骨石滩风洞…新塌的，避、避风头！”
说完，不等反应，疤脸猛地扭过头，踩得脚下腐朽木板嘎吱乱响，逃也似地溜回上方油腻的棚户阴影里。
这“骨石滩风洞”，并非好意，黑岩堡污沟深处新崩塌的险地，阴风裹挟污秽粉尘呼啸如刀，常人难近，但也算一处暂时远离污水中段帮派视线、能容身的“庇护所”。
骨石滩风洞……
虽然不知道那个瘦猴寓意何为，但柳玄也懒得在想，怀中身影确实需要一个容身之所。
不再理会周遭死寂目光的窥探，石臂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林婉儿护得更紧，他拖着滞涩的腿脚，沿着瘦猴所指的晦暗方向，一步步挪向污沟深处。
地面愈发崎岖湿滑，两侧破洞木棚被巨大铁锈凝结的管线和矿渣堆取代，昏暗中如同巨兽狰狞的肋骨。
前方冷风呜咽，一处因矿渣坍塌形成的新凹穴映入眼帘。
洞口不大，内里深邃，风挟裹着刺鼻的铁锈粉尘与深层矿石的腥气冲出，吹得人衣衫猎猎。
入口边缘，几片巨大、布满龟裂纹路的暗褐色甲壳碎片斜插在污泥里，碎片材质奇特，非金非石，浸透油脂污垢，散发着淡淡的、如同陈旧血液风干的腥臭铁锈气息。
污气源头？
柳玄目光扫过，毫不停顿，抱着林婉儿侧身挤入风洞入口。
洞内狭窄，比外界更浓的铁腥粉尘灌入鼻腔，带着一种奇特的压力。
他找了一处避风的凹岩，放下林婉儿，污风卷着铁砂拂过她惨白的面颊。
做完这些，柳玄缓缓挺首背脊，动作牵动体内撕裂剧痛，银骨与荆棘残念在污气压制下的逐渐松动。
但下一刻，体内刚刚吸纳饱含冰冷锈蚀感的污气骤然加速流转，一股更沉重、更粘滞、如同陈年老锈般的气息，自岩壁粉尘深处自发抽离，涌入他体内墨蓝气旋。
随即，银骨脊梁深处传来低沉的共鸣，原本仅引而不发的锋锐意志，在这股饱含金属沉衰的“铁锈污气”浇灌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铁胚，一股前所未有的“金煞”锋芒悄然凝于银骨意志之内。
虽受荆棘阻隔未能外放，但其锋芒内蕴的“破金之威”，己在洞内无形弥漫。
更惊人的是，那几块嵌入胸膛的晶核碎片，在这股新吸纳入体的铁锈污气的冲刷下，表面凝固的黑红秽血竟如同遭遇强酸，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一丝丝猩红秽意竟被污气强行剥离，碎片内部残余的地脉源髓沉厚感似乎也因此轻微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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