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咸腥的海风还在村里头打着转，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才刚飘出几缕稀稀拉拉的炊烟。
陈望舒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夜没合眼。
她像个小监工，指挥着同样熬红了眼的亲娘刘秀娥，把剩下那几筐没人要的小杂鱼，全都给收拾干净了。
赶在“巧手”光环失效前的最后一秒，娘俩硬是做出了满满三大木盆，差不多上千颗金灿灿、圆滚滚的黄金鱼丸！
瞅着那堆得跟小山似的鱼丸，刘秀娥的手都在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激动又害怕：“阿……阿舒，这……这玩意儿，真能卖出去？”
“能。”
陈望舒的回答，就一个字。
可这一个字，却说得跟钉子似的，又沉又稳。
她让刘秀娥挑上担子，一头是装着鱼丸的大木盆，用干净的湿布盖着；另一头，是家里那只小泥炉和一口黑铁锅。
娘俩首接把摊子，摆在了村口那棵上了年头的大榕树底下。
这地儿，是村里人出海打鱼、赶集上镇的必经之路，是整个望角村人流量最大的风水宝地！
泥炉生火，锅里添水。陈望舒舀了一大勺金灿灿的鱼丸，“哗啦”一下倒进锅里。
没一会儿，那股子能把人馋得抓心挠肝的霸道鲜香味儿，又一次飘了出来。
“妈，你负责煮丸子和收钱，我来喊！”
陈望-舒清了清嗓子，憋足了一口气，用尽了七岁奶娃全身的力气，扯着嗓子就朝村里头喊：
“尝一尝，看一看了喂——！”
“望角村独一份的黄金鱼丸嘞！不好吃不要钱！又香又弹又鲜美嘞——！”
那清脆又响亮的奶音，跟长了腿似的，穿过清晨的薄雾，一下子就传遍了大半个村子。
起先，没啥人搭理。
大伙儿都知道，陈建国家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哪还能有啥好东西拿出来卖？
可那股子香味儿，是骗不了人的！
它就跟一只看不见的小手，霸道又蛮横，一个劲儿地往每个路过的人鼻孔里钻，挠得人心痒痒，嘴里首冒酸水。
终于，一个五大三粗、正准备出海的汉子受不了了，循着味儿就走了过来，伸长了脖子往锅里一瞅。
好家伙！
只见那金黄色的丸子，在滚开的汤里“咕嘟咕嘟”地翻着个儿，那香味儿，熏得人腿都挪不动道了！
“秀娥，你家这是……卖的啥稀罕玩意儿？”
刘秀娥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嘴唇哆嗦着，半天不知道咋开口。
陈望舒却一点不怵，落落大方地仰起小脸，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对甜甜的梨涡：“叔，这是我们家秘制的黄金鱼丸，用顶新鲜的海鱼做的，又Q又弹又鲜美！一毛钱五个，两毛钱十一颗，您尝尝不？”
一毛钱五个？
那汉子咂了咂嘴，心里盘算了一下，有点小贵。可闻着这勾魂的味儿，实在是走不动道了。
“行！给俺来一毛钱的尝尝鲜！”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毛票。
“好嘞！”
陈望舒脆生生地应着，手脚麻利地用竹签子穿了五个滚烫的鱼丸递了过去。
那汉子将信将疑地接过，也顾不上烫，吹了两口气，张嘴就咬了一大口。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得跟牛眼一样圆！
“唔！”
一股子他这辈子都没尝过的极致鲜美，像是炸弹一样，在他嘴里头“轰”地一下就炸开了！那丸子Q弹得，好像能在牙齿间跳舞！那股子纯粹的鱼肉甜鲜，混着汤汁的咸香，顺着喉咙滑下去，舒坦得他浑身都打了个哆嗦！
“好吃！娘嘞！太好吃了！”
汉子三两口就把五个鱼丸给吞下了肚，还意犹未尽地咂着嘴，冲着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观望的村民们，扯着嗓子就喊：“都别瞅着了！快来买！这玩意儿绝了！比国营饭店卖的大肉包子还好吃！”
他这一声吆喝，就跟点了炮仗的引线似的。
“真的假的？”
“就陈家那丫头，能做出啥好东西？”
村民们将信将疑地围了上来，你一毛我两毛地开始掏钱。
结果，每一个尝到鱼丸子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那神仙似的滋味儿给彻底征服了！
“我的老天爷！这鱼丸子是金子做的吧？咋能这么鲜！”
“给我来五毛钱的！带回去给我家那馋嘴的娃儿也尝尝！”
“秀娥啊，你家这回可真是祖坟冒青烟，要发大财了啊！”
口碑，一下子就炸了！
大榕树底下，陈家的摊子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刘秀娥煮丸子的手都快摇出了残影，收钱收到手抽筋，那张蜡黄的脸上，挂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跟做梦似的傻笑。
就在这时，一个又尖又酸的声音，跟锥子似的挤了进来。
“哎哟喂，这不是秀娥嘛，可真出息了啊，都学会摆摊做买卖了。”
来人是住在陈家隔壁的张婶，平日里嘴巴最碎，最是尖酸刻薄。前两天，她还当着半个村人的面，说陈家马上就要家破人亡，等着看笑话呢。
此刻，她正挤眉弄眼地盯着锅里那些金灿灿的丸子，贪婪地咽着口水。
“那个……秀娥啊，”张婶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笑脸，凑过来套近乎，“你看，咱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能……先给婶子来两毛钱的尝尝？婶子今儿出门急，忘带钱了，先赊着？”
刘秀娥老实巴交的，面露难色，不知道咋回绝。
陈望舒却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声音清脆得，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张婶儿，真不好意思呀。”
“我家的钱，还等着给我爸爸治腿呢，龙哥的债也等着还。这买卖，本小利薄，实在是不敢赊账呀。”
她顿了顿，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用一种无比纯真的语气，又补了一刀：
“您要是真忘了带钱，要不……我借您两毛？您可得赶紧还我哦，不然我爸爸没钱治病，那我们家可就真的要家破人亡啦！”
“噗嗤——”
周围的村民们，一下子没忍住，全都爆笑出声。
谁听不出来，这小丫头片子，是拿张婶前两天说的话，原封不动地给怼回去了！
这脸打的，真叫一个响亮！真叫一个解气！
张婶那张老脸，“唰”地一下就涨成了猪肝色，青一阵白一阵，在众人毫不掩饰的哄笑声中，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恶狠狠地瞪了陈望舒一眼，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落荒而逃。
看着张婶狼狈的背影，陈望舒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想占我家的便宜？门儿都没有！
日头渐渐升高，三大盆鱼丸很快就见了底。
“没了没了！今天的卖完啦！大家伙儿明天再来啊！”陈望舒扯着嗓子喊道。
人群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空荡荡的钱匣子里，堆满了各种面值的毛票，还有好几张崭新的一块、两块的大票！
刘秀娥看着那满满一匣子钱，双手都在抖，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当数到“三十”这个要命的数字时，她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最终，清点完毕。
三十五块七毛！
整整三十五块七毛钱！
这笔钱，在这个年头，对这个快要被逼死的家庭来说，不亚于一笔从天而降的巨款！
“呜呜呜……够了……够了啊！阿舒，我的好闺女！我们有钱还债了！你爸的腿有救了！”
刘秀娥再也绷不住了，一把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这不是绝望的眼泪，这是劫后余生，是看到希望的狂喜的眼泪！
陈望舒轻轻拍着母亲不住颤抖的后背，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亲手赚到的第一桶金。
捧着这笔用汗水和智慧换来的“巨款”，她知道，命运那该死的齿轮，己经被她用蛮力，亲手给扳回了正道！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喜悦，村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嚣张刺耳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
几道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喇叭裤的二流子身影，簇拥着一个剃着大光头、脖子上戴着条能拴狗的大金链子的男人，正歪歪扭扭地朝着她们的摊子，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
为首那人，正是望角村人人谈之色变的地头蛇，龙哥。
他眯着一双三角眼，目光在刘秀娥和那个装满了钱的匣子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陈望舒那张过分冷静的小脸上，嘴角咧开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残忍笑容。
高利贷的钱是凑够了。
但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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