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坊深处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垂死的哀鸣、枯槁女人空洞的独眼、袖口上那染血的「丙戌」标记……所有的一切,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在林芷的脑海深处,混合着后颈鞭伤火辣辣的灼痛和袖口内那块冰冷布片的触感,在她麻木的躯壳下掀起惊涛骇浪。
丙戌库。
那个存放着营妓档案、也极可能藏着父亲暗账线索的重地!一个濒死的底层营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鲜血在破布上留下指向那里的标记?她想传递什么?警告?线索?还是……绝望的诅咒?
巨大的疑团和冰冷的恐惧交织,让她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被驱赶着离开病坊时,她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扇吞噬了枯槁女人最后气息的低矮小门。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也踩在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回到癸字通铺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林芷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蜷缩在角落,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墙,左手在黑暗中死死地攥着袖口内侧——那里,那块沾满污秽和深褐色血迹的布片,如同一个滚烫的秘密,紧贴着她的皮肤。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粗粝的纹理和凝固血块的硬度。
「丙戌」。
这两个字如同鬼魅,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疯狂地回忆着关于丙戌库的一切——守卫的分布、巡逻的时间、那扇沉重的铁门、内部如同迷宫般的巨大铁架……还有上次潜入时,那惊心动魄的逃离和被暗门后未知目光窥视的寒意……
就在这时——
“吱呀——”
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干涩门轴声,再次如同噩梦般响起!
昏黄的油灯光线刺破黑暗!守卫那庞大的轮廓堵在门口,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通铺最角落的位置!
“癸七九!”粗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滚出来!薛妈妈叫你去!”
轰——!
林芷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薛妈妈!又是薛妈妈!在这个她刚刚从病坊地狱爬回、袖口还藏着惊人秘密的当口!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从头顶浇下!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袖口内那块染血的布片和冰冷的碎瓷片,此刻仿佛变成了两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杀了王百夫长,薛妈妈知道!她袖口藏着碎瓷片,薛妈妈可能也知道!而现在……病坊里那个枯槁女人的秘密……薛妈妈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是否也己经洞察?
她挣扎着爬起,动作因为巨大的恐惧和身体的虚弱而异常艰难、踉跄。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惊恐、麻木、带着畏惧的目光投射在她背上,如同芒刺。苏氏蜷缩的位置一片死寂,仿佛从未存在过。
被守卫粗鲁地推出通铺,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闭。通道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守卫一言不发,只是用哨棒不耐烦地戳着她的后背,催促她前行。每一次戳动,都让后颈的鞭伤和后心的烙印传来尖锐的刺痛。
再次站在那扇刷着暗红油漆、刻着“薛”字的厚重木门前,林芷感觉自己像被押上刑场的囚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袖口内的秘密沉甸甸地压着她的手臂,让她几乎抬不起手。
门被推开。
熟悉的、混合着名贵熏香、脂粉和红木气息的味道涌出。
琉璃风灯柔和的光线下,薛妈妈依旧坐在那张红木书案后。她今日换了一身更显雍容的墨绿色织锦长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碧玉簪子。她并未像上次那样清理指甲,而是手里捧着一卷账册,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支细毛笔蘸着朱砂,在纸页上勾画着什么。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一丝……闲适?
“妈妈,癸七九带到。”守卫粗声禀报,随即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沉重的关门声让林芷的身体猛地一颤!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薛妈妈那细毛笔划过纸页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薛妈妈仿佛完全沉浸在账册之中,头也未抬。琉璃风灯的光晕将她白皙的侧脸映照得格外柔和,却让林芷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耳膜上,袖口内的布片和瓷片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林芷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内衬,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后颈的鞭伤和烙印处的灼痛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似乎变得遥远。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薛妈妈那缓慢翻动账页的手指,和那支蘸着朱砂、如同蘸着鲜血的细毛笔上。
终于,薛妈妈放下了毛笔。
她并未抬头,只是优雅地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了一点朱砂的指尖。动作细致,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癸七九。”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却如同冰冷的银针,瞬间刺穿了凝固的空气。“病坊的滋味……如何?”
轰——!
林芷的脑子仿佛瞬间炸开!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她果然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去了病坊!她那双眼睛……无处不在!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声即将冲口而出的惊叫!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浓重的恐惧:“回……回妈妈……奴家……奴家不敢……”
“不敢?”薛妈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玩味。她缓缓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古井般的眸子,穿透琉璃灯柔和的光晕,精准地锁定了林芷低垂的、剧烈颤抖的头颅。“我看你胆子不小嘛。”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缓缓下移,落在了林芷那件粗糙的灰色营妓服上。不,是落在了她那紧紧攥着、藏在袖口里的左手上!
林芷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能感觉到薛妈妈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了粗糙的布料,落在了她袖口内那块染血的布片上!落在了那块冰冷的碎瓷片上!
完了!
被发现了!
她死定了!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彻底撕裂的刹那,薛妈妈的目光却并未停留,而是极其自然地、如同扫视一件普通物品般,移开了。她的视线落在了林芷沾满泥污、微微敞开的衣领边缘,那若隐若现的、焦黑烙印的边缘轮廓上。
“烙印的伤……好些了?”薛妈妈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慢悠悠的腔调,甚至带上了一丝……虚假的关切?“看着还有点红。回头让杂役给你送点祛腐生肌的药膏。”
药膏?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像一记闷棍砸在林芷头上!巨大的荒谬感让她几乎失语!前一刻还在用病坊威胁,下一刻又施舍药膏?这翻云覆雨的手段,比首接的恐吓更令人心胆俱寒!
“谢……谢妈妈……”林芷的声音依旧颤抖,带着浓重的惊疑和恐惧,几乎无法成句。她不敢有丝毫放松,身体依旧绷紧如弓。
薛妈妈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她优雅地站起身,绕过书案,朝着房间的角落走去。那里,那尊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紫铜熏香炉,正静静地伫立在檀木架上,袅袅升腾着淡青色的、带着沉静檀香的烟雾。
薛妈妈走到香炉旁,伸出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如同抚摸情人般,轻柔地拂过紫铜炉身那冰冷光滑的表面。她的指尖在炉身上那些繁复古老的云纹上缓缓流连,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
“这尊‘云螭含珠’炉,是前朝内造的物件。”薛妈妈的声音幽幽响起,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目光依旧停留在炉身上,并未看林芷一眼。“传了三代,落在我手里。你看这云纹,这螭龙的鳞爪……多精致。”她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炉身,发出清脆悠扬的金属嗡鸣。
“香炉这东西,看着是死物,可养久了,也是有灵性的。”薛妈妈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得用上好的沉水香养着,火候要恰到好处,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火急了,香烧得燥,味道就浊了。火缓了,香燃不透,味道就闷了……得慢慢地、耐心地……煨着。”
她说着,拿起旁边一只小巧的紫铜火钳,轻轻拨弄了一下香炉里暗红的炭火。几点火星跳跃而起,在昏暗的光线中明灭。一股更加浓郁的、沉静的檀香气息弥漫开来。
“就像这暗香川里的人……”薛妈妈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寒潭般投向僵立在门口、如同惊弓之鸟的林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
“有些东西,就像这炉子里的香灰。”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林芷脆弱的伪装,首刺她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和恐惧,“看着是灰烬了,死透了。可只要炉火还在,风一吹……指不定哪一粒火星子没死透,沾上点引子,就能再烧起来……烧得比原来更旺,更……麻烦。”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穿透力:
“所以啊,要时时看着,刻刻拨弄着,把那些看着像灰、却藏着火星子的东西……彻底地、干干净净地……碾碎在炉膛里。”
“眼睛要亮,癸七九。”薛妈妈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林芷的脖颈,“尤其是……对那些看着像灰的东西。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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