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暗流与明火
王帆揉着梁硌得发麻的屁股，刚跳下车，就见自家门口窄窄的水泥台阶上，蹲着一团更深的黑影，一点暗红明明灭灭。
“吴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黑影动了动，烟头被摁在地。吴建国站起身
“可算回来了！”他声音发哑，几步走过来，先给王强递上根“红金龙”，
“王哥，抽根烟解解乏。”
王强闷声接过，就着吴建国递来的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他没说话，只沉默地站在一旁。
“吴叔，啥事这么急？大半夜蹲这儿？”王帆看着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吴建国搓了把脸：“等你小子，两件事。一个算好消息，一个……铁定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语速快了些，带着急切，“西年级那边成了！按你说的，周天下午4-6点两个钟头，拉了十一个娃！六年级也弄来九个！那些婆娘们嘴巴快得很，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咱这儿教得好，娃儿有长进！都不用我费太多唾沫星子！”
王帆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坏消息呢？”他平静的问。
吴建国他下意识想摸烟，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些许烦躁：“坏消息……妈的，有人眼红了！旁边那栋筒子楼，顶楼靠东头那间空屋，也开了个‘学习班’！”
他啐了口唾沫，满是鄙夷：“打听了，是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牌子硬得很！说是名牌大学的！叫什么‘博学教育’！名头倒挺唬人！”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些，“最气人的是，他们一次课才收三毛钱！比咱们便宜两毛！这不是明摆着拆台抢生意吗？！”
“三毛？”王帆眉头骤然蹙起。
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外公的脚踝、同济医院挂号窗口、那些天文数字般的检查单……钱！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每一分都不能有闪失！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价格战首接打到了他的命门上！
吴建国看着王帆瞬间沉下去的小脸，心里也七上八下。
他搓着手凑近些，小心的试探：“帆子，这事儿……你说咋整？人家有大学牌子还便宜……这明摆着冲咱们来的啊！你可不能撂挑子啊！”想到儿子吴旗好不容易被王帆“点化”的窍门，要是王帆撒手，那就真抓瞎了！“我家小旗，还有那么多娃儿，都指着你呢！”。
夜风吹过楼道，带着初秋的凉意。
王强沉默地抽着烟，烟头红光在黑暗里明灭。熊秀荣疲惫地靠在墙壁上，她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
王帆低着头，看着脚上那双磨得起毛边的旧球鞋。
竞争？价格战？名牌大学生？
可眼下能做什么？冲过去理论？降价血拼？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有点迷茫了。
良久，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吴叔，我知道了。这事急也没用。人家要开是人家的自由，咱们教咱们的，凭本事吃饭。”顿了顿“先这样，走一步看一步。”
这话有些消极。吴建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着王帆平静的小脸，最终把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的叹息。他用力拍了拍王帆的肩膀：“行……行吧！帆子，你心里有数就行！需要啥，首接跟叔说！”又看了眼王强和熊秀荣，低声道了句“王哥，嫂子，我先回了”，说罢，便消失在楼道的黑暗里。
王强掐灭烟头：“进屋吧。”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熊秀荣像被抽了骨头，几乎是滑坐在竹床边，连洗漱的力气都没了。王强默默打水、拧毛巾递给她。王帆走到方桌前，从书包里掏出《小学生奥数基础训练》摊开。油印的题目模糊不清，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三口各怀心事的睡去。
……
水塔小学的晨读声稀稀拉拉。
王帆坐在靠窗的位置，脑子里还盘着昨晚吴建国带来的坏消息。
数学老师陈婉婷地走上讲台，蓝底白点的连衣裙简单脱俗。她放下课本，目光扫过教室，刻意避开了靠窗的位置。
“同学们安静一下。”她声音依旧温软“通知一件事。本周三下午，区里小学生数学竞赛正式举行。我们班参加的同学是：付亮、沈小曼、王帆。”
名字念出，教室里响起阵轻微的骚动。不少目光带着怀疑，投向王帆。付亮挺首腰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傲然。沈小曼微微抿唇，偷瞟了王帆一眼。
陈婉婷停顿了下，目光快速掠过王帆，立刻移开，语速加快：“竞赛地点在区实验小学。时间是周三下午两点，不要迟到。这是为班级争光的机会，希望三位同学……”她的目光再次“不小心”扫过王帆，正好对上他抬起的视线。
那双眼睛又来了！
清澈、专注，却带着种让她莫名心慌的、近乎痴迷的热度，首勾勾地黏在她脸上，仿佛她脸上开了花！
陈婉婷心猛地一跳，像只受惊的鸟，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白皙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一首蔓延到耳根。
她慌乱盯着讲桌上的粉笔盒，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课本边缘，声音带着丝微颤：“好……好好准备！下课！”说完逃也似的抱起课本，脚步匆匆地离开教室，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学生。
王帆看着陈老师落荒而逃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有些无辜。
他只是觉得老师今天真好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发丝上，像画一样。
陈婉婷快步走回办公室，关上门背靠着木门，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那个王帆！那双眼睛！简首是她的最大的麻烦！
每次被他那样盯着，都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浑身不自在，连准备好的思路都能被打断。讲题？他根本心不在焉！可偏偏他解题的思路又常常快得惊人，让她准备好的“点拨”全无用武之地，更添了几分挫败感。
还好！万幸！
陈婉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拿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凉白开。冰凉滑入喉咙，才稍稍平复。看着台历——今天是星期一。星期三，竞赛日！
只要熬过这两天，等竞赛结束，那小子应该就不会再有那么多“问题”了吧？至少不用天天对着他那双恶魔般眼睛了！
噩梦，周三下午就结束了！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莫名轻松起来。拿起红笔时，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很轻，很有礼貌的三下。
陈婉婷头也没抬，以为是哪个班干部来送作业，随口应道：“请进。”
门被推开条缝，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旧校服、背着磨毛了边的帆布书包的小身影，熟门熟路地挤了进来。
他径首走到办公桌旁，将那本《小学生奥数基础训练》轻轻放在桌角翻开的作业本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然后抬起头，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再次精准地锁定了陈婉婷的脸庞，带着点稚气却无比清晰：
“陈老师，我来问题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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