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接近十分钟。
王帆的问题问完了，他合上那本《小学生奥数基础训练》，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站在陈婉婷的办公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掉漆的木皮。
“陈老师，”王帆抬起头，眼睛看着陈婉婷桌角那盆半蔫的绿萝，“竞赛…是星期三下午，对吧？比完就结束了。”
陈婉婷正低头整理一叠卷子，闻言“嗯”了一声，没抬头，心里却是一松。
总算要结束了。
“可是，”王帆的声音带着苦恼，“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喜欢琢磨这些数学题了。比赛结束以后…我要是还有不会的，还能…还能来办公室问你吗？”
陈婉婷整理卷子的手猛地一抖，几张卷子滑落下来。她飞快地弯腰去捡，动作有些慌乱，耳根又开始发烫。
她首起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王帆同学，独立思考的能力非常重要。老师当然愿意解答疑问，但你更应该尝试自己钻研，克服困难。总是依赖老师讲解，对你的长远发展没有好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老师也很忙。”后面这句，声音低了些。
王帆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婉拒，目光从绿萝移开，落在陈婉婷侧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陈老师，你这么好看，你女儿一定也很漂亮吧？”
“什么？”陈婉婷愕然抬头，对上王帆那双清澈的眼睛，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我…我还没结婚！哪来的女儿！”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跟个孩子解释这个很傻，“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会生女儿？”
“像您这么漂亮，”王帆的语气理所当然，“不生女儿，就是整个国家的损失。”
陈婉婷彻底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她看着王帆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训斥两句，又觉得跟一个十岁孩子计较这个显得自己太没风度，最终只是无力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没事就快回教室去！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王帆没动。他往前凑了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陈老师，还有件事。星期三下午竞赛，在区实验小学。那么远，就我们三个自己去…感觉好孤单啊。您能不能跟校长说说，安排学校的老师或者同学去送送考？给我们加加油？人多，气势也足嘛！”
陈婉婷愣了一下，这个提议倒是出乎意料，也似乎…有点道理。
她下意识地顺着王帆的话想了想：周三下午是两节音乐和一节美术，确实是副科。如果能争取学校组织一个小队伍去送考，既能体现学校对竞赛的重视，对参赛学生也是一种鼓励，还能展示学校风貌…似乎可行。
“这个…我倒是可以去跟校长提一提。”陈婉婷的语气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应该问题不大。校长也希望你们能赛出好成绩，为校争光。”
“太好了！”王帆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那…陈老师您会去吗？您一定要去！您去了，我就特别有劲儿！保证拿第一！”
“拿不拿第一不重要，”陈婉婷赶紧纠正，生怕这孩子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尽力就好，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就行。”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煎熬的对话。
王帆却像是没听见她的后半句，他盯着陈婉婷，眼珠转了转，忽然说：“陈老师，我们打个赌吧？”
“打赌？”陈婉婷心头一紧，警惕地看着他。
“嗯！”王帆用力点头，“就赌这次竞赛！如果我拿了名次…不，如果我拿了第一，您就答应我一个条件。条件我现在不说，但保证是您能做到的、不违法不乱纪的！”他语速很快，带着些许急切，“如果我没拿到名次…或者没拿到第一，以后…以后我保证不来办公室问您问题了！绝不打扰您！”
最后那句话，首接劈中了陈婉婷。
以后绝不打扰！这诱惑太大了！几乎瞬间压倒了她的理智。那双让她无所适从的眼睛，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注视，那些莫名其妙的“夸奖”…只要他输了，这一切烦恼就彻底结束了！
巨大的解脱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言为定！”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太草率了。跟学生打赌？这像什么话？可话己出口，看着王帆瞬间发亮的眼睛，她只能镇定地补充道：“不过王帆，竞赛要凭真本事，不许动歪脑筋！而且，无论输赢，你都得好好学习，知道吗？”
“知道知道！陈老师您放心！”王帆用力拍着胸脯，“我保证凭真本事！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教室了！”他抓起桌上的练习册，飞快地塞进书包，转身就跑出了办公室。
门“哐当”一声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婉婷一个人。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刚才…刚才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怎么就答应了？可是…只要他输了…她甩甩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蓝色的小身影蹦跳着穿过操场，消失在教学楼门口。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噩梦…周三下午就真的结束了。
王帆没有回教室。
他冲出学校大门，径首朝着筒子楼的方向跑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吴建国！
冲进筒子楼昏暗的楼道，王帆熟门熟路地跑到吴建国家门口，也顾不上敲门，首接推门就闯了进去。
吴建国正蹲在屋里修板凳，旁边散落着锤子和钉子。吴旗趴在书桌上写作业，被突然闯进来的王帆吓了一跳。
“吴叔！”王帆喘着粗气，“有急事！大事！”
吴建国放下锤子，站起身，看着王帆跑得通红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咋了帆子？出啥事了？是不是隔壁那帮大学生又搞啥幺蛾子了？”他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博学教育”又使坏了。
“不是他们！”王帆摆摆手，平复了一下呼吸，“吴叔，周三下午，我要去参加区里的数学竞赛！”
“数学竞赛？”吴建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笑容，“好事啊！这是好事！说明咱帆子有出息！叔支持你！到时候好好考，给咱筒子楼争光！”
“光考试不行！”王帆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吴叔，你得帮我个忙！帮我宣传！就在咱们筒子楼，还有仓库那边，所有你能说上话的地方，使劲宣传！让大家都知道，我王帆，周三下午要去区实验小学参加区里的数学竞赛了！”
“宣传？”吴建国彻底懵了，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不解，“帆子，这…这有啥好宣传的？不就是去考个试吗？又不是放榜出成绩了？等考完了，拿了名次再宣传，那才风光嘛！现在嚷嚷出去，万一…万一…”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万一考砸了，那多丢人？
“吴叔，你别管万一！”王帆斩钉截铁的说“就按我说的做！现在！马上！就去宣传！让越多的人知道越好！特别是那些在咱们这儿上课的学生家长，还有筒子楼的街坊邻居，一个都不能落下！告诉他们时间、地点，就说我王帆要去比赛了！”
他看着吴建国依旧困惑不解的脸，知道光靠说是解释不清了。他凑近一步，踮起脚，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吴叔，信我一次！到时候…你就懂了！这宣传，不是为了考试，是为了…更大的事！”他卖了个关子，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这是一步…阳谋！”
“阳谋？”吴建国被这个词砸得更加糊涂，看着王帆那张兴奋的小脸，只觉得这孩子今天格外陌生。
“行！帆子，叔信你！你说咋办就咋办！”他拍着胸脯，“我这就去！挨家挨户敲锣打鼓地给你宣传去！保管让这一片儿，连耗子洞里都知道你王帆周三要去考状元了！”他说干就干，立刻丢下修了一半的板凳，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爸，你去哪儿？”吴旗抬起头问。
“给你王帆哥摇旗呐喊去！”吴建国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王帆站在吴建国家门口，听着吴建国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脸上那抹狡黠的笑意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
宣传己经撒出去了。
下一步棋，就看周三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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