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实小门口的人潮渐渐散去，陈婉婷背靠着一棵梧桐树。她盯着那扇紧闭的校门，眼神有些放空。王帆那张写满题目和答案的草稿纸，还有那句“十分钟做完”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回荡。
终于，电铃声响起。
铁门再次被推开，参加竞赛的学生们一涌而出，脸上大多带着疲惫。
付亮和沈小曼很快找到了陈婉婷。
“陈老师。”
付亮先开口，脸色还算镇定，“A卷感觉还行，B卷后面几道太难了，特别是那道立体几何切割体积的，辅助线添了好几根才勉强有点思路。整体…估计能有个七八十分吧？”
沈小曼点点头，接过话，声音低了些：“B卷最后两道题时间不够，没做完。前面A卷应该问题不大。总分…可能也在七十分上下。拿个三等奖，应该有希望。”她抿着嘴，显然对自己的表现不算太满意。
七八十分，三等奖。
这成绩在水塔小学历年参赛选手里，算是不错了。
放在平时，陈婉婷会感到欣慰。可此刻，听着这两个得意门生谨慎的预估，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王帆那张草稿纸，那上面每一道题的解答。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考完就别多想了，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就好。付亮，小曼，你们先坐校车回学校吧，车在那边等着。”她指了指停在路边的另一辆空着的大巴。
付亮和沈小曼应了一声，转身朝大巴走去。
“小曼！”陈婉婷忽然叫住沈小曼。沈小曼停步回头。
陈婉婷快步走过去，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老师想起来，有份…有份学习资料要带给王帆。他家好像离你家不远？老师对那边不太熟，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老师送过去就回学校。”这个借口找得有些生硬，但她顾不得太多。
沈小曼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是挺近的，都在筒子楼那片儿。陈老师您上车吧，我指路。”
回程的车厢里比来时安静许多。
沈小曼坐在陈婉婷旁边，看着窗外的街景。陈婉婷犹豫片刻，装作不经意地问：“小曼，王帆家…条件是不是不太好？”
沈小曼转过头，点点头：“嗯。王帆爸妈都在厂里上班，很辛苦，天不亮就走，很晚才回来。筒子楼那边…条件都比较差。”
“哦…”陈婉婷应了一声，心里的滋味更复杂了。
她沉默了一下，又问：“那…王帆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就…学习？”她实在想不出那个在她办公室总是“走神”的家伙，私下会是什么状态。
沈小曼想了想，摇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我哥沈伟，最近老往一个地方跑，说是在那边‘上课’。”
“上课？”陈婉婷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追问，“在哪上课？上什么课？”
“就在我们筒子楼后面，一个旧仓库里。”沈小曼指了指前方那片密集低矮的楼群，“听我哥说，是吴旗爸爸他们搞的一个学习班，专门给成绩不太好的孩子补数学。”她顿了顿，露出些许困惑，“而且…我哥说，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是王帆。”
“王帆？！”陈婉婷的声音陡然拔高，表情惊愕。她猛地转过头，紧紧盯着沈小曼，“王帆？给谁上课？五年级的？你哥不是在五年级吗？”
“嗯，是五年级。”沈小曼肯定地点头，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哥是这么说的。还说王帆讲得特别好，比他们学校老师讲得明白多了。”
西年级教五年级？王帆？
陈婉婷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办公室那些让她心慌的“请教”，竞赛十分钟做完的笃定，那张写满解答的草稿纸…之前所有无法解释的碎片，此刻被沈小曼这几句话强行拼接在一起，指向一个荒诞的可能！
她靠在椅背上，心里翻江倒海，对王帆的好奇和探究欲，瞬间膨胀到了顶点。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车子在筒子楼附近一条狭窄的巷口停下。
沈小曼跳下车：“陈老师，从这儿进去，走到底右拐，就是那个仓库。王帆家就在前面那栋筒子楼，仓库旁边。”
“好，谢谢小曼。”陈婉婷心不在焉地道谢，目光己经投向那条窄巷深处。
沈小曼离开了。陈婉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快步走进巷子。
午后的阳光被两边的筒子楼遮挡，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
她按照沈小曼的指引，右拐，一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出现在巷子尽头，门前空地上散乱地扔着几块破木板。
就是这里了。
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那扇紧闭的铁皮门。
还没走到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门板，钻进她的耳朵里。
“第六题，校内的基础题目。长方体的等级变换，不论他的形状如何改变，体积和重量不会变！”那声音清亮。
紧接着，少年声继续道：
“比如，沈伟同学100斤。我就算把他打成猪头，踩扁了，拉长了，他还是100斤！”
“噗嗤——！”
“哈哈哈！”
“沈伟你脸红了！”
门内瞬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夹杂着少年们肆无忌惮的起哄声。
陈婉婷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这个声音！这个语调！甚至带着点痞气的教学方式！
是王帆！真的是他！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有些站立不稳。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铁锈的门板。深吸一口气，手上微微用力。
吱呀——
沉重的铁皮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仓库里的景象，涌入她的眼帘。
几十个高矮不一的学生挤在几排破旧的、刷着绿漆的长条课桌后。
而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正前方。
一块用木板刷成的、足有两米宽的黑板前，垫着一个西西方方的旧木箱。
木箱上，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磨得透亮的蓝色旧校服的身影。
他一手拿着半截粉笔，另一只手随意地叉着腰，微微扬着下巴，粉笔灰在黑板上无声飞舞。
他脸上带着一种陈婉婷从未见过的神采——自信，飞扬。那双在办公室里总是让她心慌意乱的眼睛，此刻在黑板的映衬下，却亮得惊人。
正是王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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