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画室依旧亮着暖黄色的灯。
街道安静极了,只有风时不时从巷口灌进来,扫起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苏蔓宁站在洗笔池前,指尖微凉,洗净最后一支排笔后,她将所有颜料一字排开,用棉布一点点擦干净瓶口上的残漆。
她做事一贯细致,每一步都不急不缓,看似平静如常,其实心里从傍晚开始就乱成一团。
她的申请通过了。
那所她曾因婚姻放弃的海外艺术学院终于正式发来了录用函—特聘讲师,交流期限一年,带薪,住宿与工作室全配,若合作顺利,可续聘三年。
她没告诉任何人。
连程晚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答应。
因为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重新开始”,也不是“为了逃离过去”,而是……她终于可以为了“我想去”而走。
苏蔓宁靠在窗边,看着对面路灯下空荡的街角。
林庭深今晚没来。
她没有失望,只是忽然觉得安静得有些过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会在你最清楚“无用”的时候,还让你在意。
他已经很久没试图靠近了。
他不再送画册,不再写信,也不再在画室前久留。
他只是每天傍晚站过来,然后悄悄走。
没有打扰,没有声响,仿佛他已经成为江城冬夜的一部分,一道被她眼角余光习惯了的温度。
可今晚,他真的没来。
她手指无意识地扣着窗台木栏,茶凉了一盏又一盏,直到凌晨两点,她才收回视线,转身回屋。
她没有意识到,对街那辆深色轿车里,林庭深靠坐在后座,一动不动。
他的脸映在车窗上,神情沉静,眼神却倦极。
他刚从一场基金会议赶回来,连夜飞回江城,为的是明天早上的“宁光”联合艺术节开幕仪式。
她是策展顾问,他是背后赞助人。
他们都出现在那一份简报里,却仍旧是两条不相交的直线。
周言一早就提醒他:“你这次真的别靠近。
她已经默认你存在了,如果你再主动,很可能会让她退一步!”
林庭深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这样远远地看着她?”
“我愿意!”
“那她要是真哪天要离开呢?去更远的地方,彻底不留痕迹的那种?”
林庭深握着座椅边缘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但很快平复了。
“我还是愿意!”
“她愿意走的地方,一定是她认为更值得停留的地方!”
“我没有资格说不!”
周言低声嘀咕:“你疯了!”
林庭深笑了,却没有反驳。
他也知道自己疯了。
一个人怎么能从一段已经被终结的关系里一遍遍地提取希望,又一遍遍甘愿失望。
可他就是做到了。
第二天一早,艺术节开幕仪式上,苏蔓宁出席了,她穿了一件深灰色长裙,外披白色羊毛大衣,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气场温和却克制。
她在现场和嘉宾寒暄、交流、引导,处处得体,没有丝毫破绽。
林庭深站在二楼走廊的玻璃后方,远远看着她。
他看见她在一群人中自如地谈笑,看见她和艺术家讨论技法时眼中亮起的光,看见她在镜头闪光灯下依旧从容、冷静,不卑不亢。
他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成为了那个她说过的“只为自己活”的人。
她曾那么用力地活在他的期待里,用力地去维持那个“妻子”、“爱人”、“懂事”的身份,直到再也扛不住。
而现在,她终于卸下那些枷锁,自在又锋利。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像在看着一个他再也无法触碰的星辰。
活动结束后,他没有上前,只是在所有人离场后,将一个包裹交给了场馆负责人员,附言是:“请转交苏小姐!”
包裹里,是她初出道时设计的第一套明信片。
那套作品在当年只印了三十份,早已绝版,连她自己都没留全。
他花了两年,才从各地的藏家和旧品市场一张张买回,重新装订。
每一张背后,他手写了一句话。
她曾说过的话。
“我觉得画画是孤独人的归途!”
“我不太会表达,但我希望每一幅画都替我说话!”
“如果这世界温柔一点,我会画更多花!”
“我希望我画的光,不会落在别人身上!”
……
最后一张,他只写了八个字:
【你是我唯一的未完成!】
—
包裹送达时,苏蔓宁正独自在画室翻阅资料。
她拆开那一刻,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只是看着那些泛黄的纸张、她手写签名的角落,还有那一行行她曾随口说过的句子被他一笔笔誊抄。
她终于意识到,他记得比她想象的还多。
可她也更加清楚,记得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合上本子,重新封进盒子里,没有退回,也没有收藏。
她把它放进画室角落的储物柜里,上了锁。
那是她不再打开的回忆。
夜深了,她坐回画桌,继续修改自己的申请信函。
她决定接受那份远方学院的邀请。
她终于可以走了。
不是逃,是离开。
她要带着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作品、自己的世界,去另一个属于她的坐标。
而林庭深,会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夜色里。
他不会再靠近,也不会放弃。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清晰—
一个早已放下,一个始终坚持。
一个已走在前方的路上,一个始终站在原地回望。
苏蔓宁收拾行李的那天,天很安静,窗外飘着小雪,细细碎碎地落在窗台上,悄无声息地积了一层。
画室里一如往常干净有序,她的动作也极轻,不像是在准备离开,倒像是在做某种临时的整理。
她将用过的调色板一块块清洗干净晾好,画笔按尺寸排整齐,颜料按色系收进盒子。
她没有告诉别人自己已经决定接受那份海外访问教授的邀请。
程晚是在来送饭的时候看见了客厅角落的行李箱,才愣了一下,随后沉默地坐在她对面。
“什么时候的机票?”
“下周四!”
“打算走多久?”
“至少一年!”
程晚低头咬了一口饭团,没有说话。
她知道劝不住,也不会劝。
苏蔓宁不是在冲动,也不是在逃避。
她是真的准备好了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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