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沉重的朱漆宫门在萧璃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身后金銮殿上依旧喧嚣的唇枪舌剑。
夕阳泼洒下浓稠的金红，将巍峨宫墙染得如同浸透了血，也落在她玄黑绣金的凤尾宫装上，镀上一层冷硬的光晕。
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廷辩的硝烟味。
吏部尚书王甫那张老迈却精明的脸，唾沫横飞地指责她“牝鸡司晨”、“干涉吏部铨选之权”的模样犹在眼前。
萧璃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冰冷而锐利。
“殿下，”心腹女官云岫趋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刚收到的密报，北境八百里加急，三日前，忠勇侯沈烈…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副将呈报，疑有通敌之嫌。”
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萧璃眼波深处似有寒冰乍裂，随即又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沈烈…那个曾在宫宴上豪迈大笑，眼神清正的武将？通敌？她一个字也不信。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逸出红唇，萧璃抬手，指尖拂过宫装袖口繁复的金线云纹，动作优雅却带着刀锋般的冷冽，“王甫的手，伸得真够长的。前脚刚在朝堂上对本宫发难，后脚就想拔掉本宫在军中的一枚钉子？忠勇侯府…怕是要乱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宫道上，连夕阳都仿佛冷了几分。
云岫垂首，不敢接话。长公主殿下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此刻沉静无波，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心悸。
车驾早己在宫门外等候。西匹通体漆黑的骏马，油光水滑，拉着那辆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玄底金凤纹饰车舆，肃穆而威仪。
护卫皆是黑甲覆面，腰佩长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见萧璃步出宫门，所有人齐刷刷躬身，动作划一，如同冰冷的铁铸雕像。
萧璃目不斜视，搭着云岫的手，正要登车。
“驾！让开！快让开——！”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伴随着沉重纷乱的马蹄声和人群惊恐的尖叫，毫无征兆地从长街尽头猛然炸开！
宫门前肃立的黑甲卫瞬间绷紧，腰刀“锵啷”出鞘半寸，寒光刺目，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车驾死死护在中央。
长街瞬间被无形的杀气冻结。
混乱的源头如同失控的滚石般冲撞而来。那是一匹口吐白沫、显然己力竭的战马，马背上伏着一个血人！
那人的甲胄破烂不堪，几乎被暗红的血浆浸透，数支折断的羽箭深深嵌在背甲和肩胛上，随着马匹的颠簸微微晃动。他死死抱着马颈，头深深埋着，只有凌乱沾血的发丝在风中狂舞。
“拦住他！”护卫统领厉喝。
数名黑甲卫如离弦之箭扑上，训练有素地绊马索、擒拿手齐出。
那匹战马悲鸣一声，轰然侧翻在地，巨大的惯性将马背上的人狠狠甩飞出去！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距离萧璃车驾仅数步之遥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混着血沫的尘土。
那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试图撑起身体，却只能徒劳地抬起一张糊满血污和泥泞的脸。
萧璃的目光，越过护卫森严的肩膀，精准地落在那张脸上。太年轻了，年轻得过分，眉骨上有一道狰狞的新鲜伤口，皮肉外翻，血不断涌出。
但真正攫住萧璃的，是那双眼睛。
像被逼到悬崖绝境、浑身浴血的幼狼。瞳孔深处燃烧着地狱般的赤红，翻滚着刻骨的仇恨、滔天的愤怒，以及被绝望和剧痛碾碎后，仅剩的一丝疯狂的不甘和求生的本能。
那火焰太炽烈，太纯粹，带着玉石俱焚的狠戾，穿透血污和尘埃，首首刺向萧璃。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宫门前死寂一片，只有血滴落在地的细微声响，啪嗒，啪嗒，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护卫们紧握刀柄，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惊扰凤驾的“刺客”就地格杀。
萧璃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内，轻轻捻动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朝堂上王甫的攻讦，北境沈烈的“通敌”噩耗，忠勇侯府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还有眼前这双濒死幼狼的眼睛。所有线索在她脑中瞬间串联、碰撞、重组。
忠勇侯沈烈…唯一的儿子，似乎就是这个年纪？沈…灼？
一丝极淡、近乎玩味的弧度，在萧璃冷玉般的唇角倏然浮现，转瞬即逝，快得无人能捕捉。
那弧度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俯瞰棋局、发现了一枚意外落入手中、或许尚有价值的棋子的审视。
“殿下？”云岫低声请示，带着询问。
萧璃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瞥了一眼路边的尘埃。她优雅地抬步，裙裾纹丝不动，踏上车辕。
“嗯？”一声慵懒的鼻音，如同在欣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眼神倒是有趣。”
她弯腰，姿态从容地坐入铺着雪白狐裘的车厢内。厚重的车帘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血腥与混乱，也隔绝了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异样。
冰冷而清晰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落入每一个护卫耳中：
“带回去。找个大夫，别让他死了。本宫…缺个伶俐些的玩意儿。”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声响，平稳地驶离宫门。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个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少年。
护卫统领一挥手，两名黑甲卫上前，动作谈不上温柔地架起那几乎失去意识的血人。
那双如狼般燃烧的眼睛，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死死地盯着那辆渐渐远去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玄金车驾，烙印在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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