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栖梧苑。
这里没有宫闱的奢靡金玉,却处处透着厚重的威压与冰冷的秩序。
一水的黑檀木家具,线条冷硬,巨大的紫铜仙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是沉水香混着雪松的冷冽气息,弥漫在空旷得有些过分的寝殿内。
烛火煌煌,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寒光凛冽的宝剑和巨大的边境舆图,无声诉说着主人的权势与铁腕。
萧璃己换下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白暗云纹的常服,鸦羽般的长发松松挽起,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宽大软榻上。
她指尖捻着一卷薄薄的密报,眼神却落在跳跃的烛火上,若有所思。
“殿下,”云岫悄无声息地进来,躬身低语,“人醒了。大夫说,外伤虽重,好在筋骨未损,多是皮肉翻卷和失血过多,箭簇也都起了出来。就是内腑受了些震荡,需得静养。灌了参汤吊着命,现下安置在西暖阁的偏厢。”
“嗯。”萧璃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声。
“身份…己确认了。确是忠勇侯沈烈唯一的儿子,沈灼,年方十六。”云岫的声音更低了几分,“侯府那边…三日前己被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围了,以通敌嫌疑查抄,家眷仆从尽皆下狱。王甫那边动作极快,证据链…做得很像。”
“像?”萧璃终于放下密报,唇角勾起一丝极冷的讽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烈那莽夫,只会打仗,不懂钻营,挡了别人的路罢了。”
她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锐利,“王甫想借沈烈的血,染红他吏部尚书的顶戴,顺便拔掉本宫在北境的一颗钉子。倒是好算计。”
“那…这个沈灼?”云岫试探着问。
“一个无家可归、背负血仇的…小狼崽。”萧璃放下茶盏,瓷杯底座轻叩在紫檀小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带过来。”
“是。”
偏厢的门被推开时,浓重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沈灼被两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侍卫半架半拖着进来。
他显然刚被强行清洗过,换上了一身粗糙的灰布囚衣,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脖颈上,愈发显得那张脸瘦削而年轻。
脸上、脖颈处狰狞的伤口被白布包裹着,透出点点殷红。他低垂着头,身体因虚弱和疼痛微微颤抖,几乎无法独立站立,全靠侍卫的支撑。
侍卫将他往前一推,力道不轻。沈灼踉跄一步,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倒下,只是撑在地上的双手指节用力到发白,微微颤抖。
萧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自上而下,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他。
从沾着湿泥的破烂靴子,到囚衣下紧绷却单薄的少年肩背,再到那张低垂着的、毫无血色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沈灼压抑不住的、粗重而艰难的喘息。
这无声的审视,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窒息。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沈灼的脊梁上。冷汗,混着额角伤口渗出的血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点深色的痕迹。
良久。
“抬起头来。”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威严,不容抗拒。
沈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但他硬是没再发出一丝声音。
他终于看清了软榻上的人。
灯火通明,映照出那张脸。远比他想象中更年轻,也更…冰冷。
不是艳俗的美,而是如同万年寒玉雕琢而成,每一寸线条都透着疏离与锋锐。眉如远山,眸似寒星,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此刻,那双眼睛正毫无温度地落在他身上,审视着他,如同在打量一件物品,不带半分怜悯或好奇。
那身素白衣袍,衬得她周身气息愈发凛冽,仿佛高踞云端的神祇,俯瞰着泥泞中的蝼蚁。
萧璃也在看他。洗去血污的脸庞,虽然苍白得近乎透明,却清晰地显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轮廓。
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只是此刻紧紧抿着,透着一股倔强的狠劲。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那双眼睛。
即便在如此狼狈、虚弱、任人宰割的境地,那双黑沉的眸子里,翻涌的仇恨之火并未熄灭,反而因为近距离的首视而更加灼热,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凶光,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只是在那疯狂之下,深藏着难以掩饰的、刻骨的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名字。”萧璃开口,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语调。
“…沈灼。”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
“沈烈的儿子?”
“…是。”沈灼的牙关咬得更紧,父亲的名字如同一把刀刺进心口。
“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吗?”
沈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为什么在这里?家破人亡,父死母囚,自己像条丧家之犬般被拖来拖去!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瞪着萧璃,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为什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构陷忠良,赶尽杀绝!还要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放肆!”旁边的侍卫厉喝一声,就要上前。
萧璃却只是轻轻抬了下手,侍卫立刻僵住。
她看着眼前这头因愤怒和绝望而浑身颤抖、呲出獠牙的小狼崽,非但没有动怒,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玩味的了然。
很好,恨意未消,血性犹存。这正是她需要的。
“构陷忠良?”萧璃微微倾身,烛光在她如玉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唇角那抹冷意更深,“沈灼,你父亲是死是活,是忠是奸,本宫没兴趣评断。”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沈灼眼中的火焰猛地一窒,被巨大的荒谬和冰冷覆盖。没兴趣?
“本宫只问你,”萧璃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相击,字字清晰,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锐利,“你这条命,是本宫从阎王手里暂时拽回来的。现在,它悬于一线。”
她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锁住沈灼的双眼,不容他有丝毫闪避。
“想活下去吗?”
沈灼的呼吸骤然停止。
活下去?家都没了,血海深仇未报,他凭什么活下去?又怎么能活下去?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几乎将他撕裂。
“想报仇吗?”萧璃的下一句,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精准地刺入他灵魂最深处那片被仇恨浸透的黑暗。
报仇!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沈灼混沌的脑中炸开!
那双被绝望覆盖的眼眸,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孤注一掷的疯狂!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才能撕碎那些伪善的面具,让仇人血债血偿!
“想!”这一个字,几乎是从他喉咙深处、从血与骨的缝隙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焚尽一切的决绝。
萧璃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炽烈也更加冰冷的复仇火焰,终于满意了。
她缓缓靠回软榻的狐裘中,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很好。”她红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宣判,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殿宇中。
“本宫救你,非为善心,更非怜悯。”
“你可愿,做本宫手中最快的刀?”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锁住沈灼的双眼,等待着他的选择,一个注定没有退路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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