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雪?哦,黑龙江插队的知青……材料要重新审核。”
“工作?现在哪个单位不缺人?但编制都卡得死紧。知青返城的多,岗位少,排队等着吧。”
“俄语?现在……中苏关系这样,俄语人才需求不大啊。再说了,你在北大荒教的是扫盲班吧?那不算正规教学经验……”
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委婉或首白地告知“需要时间”、“耐心等待”。林父托了老同事的关系,希望能把林晚雪安排进他退休前工作的区图书馆做临时工,也被以“没有编制名额”为由婉拒。林母则悄悄拿出积攒多年的布票和一点点积蓄,想给女儿做身像样的衣服,好去面试时体面些,却被林晚雪坚决拦下。
“姆妈,不用。我这身挺好。”林晚雪抚摸着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语气平静。这身衣服,浸透过北大荒的风雪,也见证过她的挣扎与重生,她觉得踏实。
弄堂里的邻居们,起初还热情地打招呼,感叹“晚雪回来了”、“北大荒锻炼人”。但当日子一天天过去,看到林晚雪依旧待在家里,跟着母亲排队买菜、生炉子、在公共水龙头前洗衣服,眼神里便渐渐多了些别的东西。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议论。
“唉,好好的姑娘,耽误了这些年……”
“听说在那边教书的?回来还不是没工作?”
“看她那样子,比走的时候老气多了,怕是难找对象了……”
“到底是北大荒回来的,跟我们弄堂里长大的姑娘不一样了……”
这些细碎的议论,如同弄堂角落里潮湿的苔藓,无声地蔓延。林晚雪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她身上。她不再是那个弄堂里长大的、前途光明的女学生林晚雪了。她是“插队回来的”、“北大荒来的”,带着一身洗不掉的“土气”和一段无法言说的沉重过往。
一天傍晚,林晚雪在水龙头前洗菜。隔壁亭子间的王阿姨,一个向来以消息灵通、热心(或者说八卦)著称的中年妇女,凑了过来。
“晚雪啊,”王阿姨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为你好”的关切,“工作还没着落吧?别急,阿姨帮你留意着呢!不过啊,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女孩子家,年纪不小了,终身大事要紧!阿姨认识个男同志,在纺织厂做技术员,人老实,家里条件也还可以,就是……就是年纪比你大几岁,结过一次婚,没孩子!你看……”
林晚雪洗菜的手停住了。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王阿姨那张写满“精明”和“划算”的脸。北大荒凛冽的风似乎瞬间吹进了这潮湿的弄堂。她想起王大川沉默的脸,想起他笨拙却用尽全力签下的名字。
“谢谢王阿姨,”林晚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工作的事,我自己有打算。个人的事……暂时不考虑。”她端起洗好的菜,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留下王阿姨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回到小小的亭子间,林晚雪打开那个陪伴她多年的柳条箱。箱子的最底层,用一块干净的蓝布仔细包裹着的,是两样东西:一本边角磨损、书页泛黄的俄文原版教材,以及,一张被压得平整、边缘有些破损、浸染着大片暗褐色、早己干涸发硬血迹的纸张——那张招工回城审批表。
她轻轻抚摸着教材粗糙的封面,又凝视着血纸上那三个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王大川”。冰冷的纸张,似乎还残留着那夜暴风雪的寒意和他胸膛最后一点微弱的温度。
“名字……”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那暗褐色的血迹,“我的名字回来了……可你的名字,又该安放在哪里?”
窗外,弄堂里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和煤球炉子生火的噼啪声。这繁华都市的烟火气,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更深的孤独。她像一个带着异乡烙印的陌客,站在故乡的弄堂里,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位置。而支撑她的,是箱底那份沉甸甸的、用生命换来的“名字”,和那本象征着知识与可能的俄文书。
她知道,等待她的,不会是一条铺满鲜花的归途。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她需要像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一样,重新开垦,重新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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