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林晚雪，还看这‘老毛子’的书呢？”一个睡在她旁边的女知青，裹着被子探过头来，语气带着点惊奇，也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疏离，“这冰天雪地的，看这个有啥用？还不如早点睡，明儿还得起早铲雪呢。”其他人也投来目光，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好奇、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林晚雪手指一顿，书页边缘微微卷起。她没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把书合上，塞到枕头底下。煤油灯昏暗的光晕里，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固执的阴影。那本书，是她与过去那个穿着干净学生裙、坐在明亮教室里的林晚雪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这联系，在北大荒的寒风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格格不入。
消息是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清晨炸开的。
公社来了通知，今年红星屯分到了两个宝贵的招工回城名额！对象是插队满一年的知青。这消息像一颗烧红的炭块，猛地砸进了冰冷的知青点，瞬间点燃了所有压抑的渴望和焦灼。
“回城！能回家了！”一个男知青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一拳砸在土炕上，震得炕沿的灰簌簌往下掉。
“就两个名额？天啊，这……这怎么分？”另一个女知青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慌乱地在众人脸上扫过。
“肯定看表现！看谁最能吃苦，干活最卖力！”有人立刻大声宣布自己的“优势”。
“我看得看谁思想最进步，跟贫下中农结合得最好！”立刻有人反驳。
“听说还要看家庭成分……”角落里一个细小的声音怯生生地补充，像投入沸水的一块冰，瞬间让嘈杂的议论声诡异地一静。
林晚雪站在人群外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猛地被抛向滚烫的岩浆。回城！这两个字像带着钩子，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神经。上海弄堂里昏黄的路灯，母亲在灯下织毛衣的侧影，父亲书桌上那盏绿色玻璃罩的台灯……无数温暖的碎片在她脑海里翻涌，几乎要冲破这冰封的荒原。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需要这个名额！她必须回去！
屯里的气氛陡然变了。往日里还能维持的表面和气荡然无存。知青们碰面，眼神里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打量和不易察觉的戒备。干活时，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拼命表现自己。男知青抢着干最重的活，女知青们则抢着帮老乡挑水、打扫院子，笑容堆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殷勤灿烂。连吃饭时，也少了闲聊，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沉默和计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硝烟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林晚雪也变了。她沉默地跟在王大川身后，干活的劲头比以前更足，铡草时虎口震裂了也咬着牙不吭声，清理马圈时那股恶臭似乎也闻不到了。她甚至主动去帮屯里一位孤寡的“五保户”赵大娘挑水，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回好几趟，肩膀磨得红肿。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城！她要离开这片冻土，离开这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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