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在掌心里堆成了小小的蓝色山丘。冰凉,坚硬,带着化学制品的特有气味。中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指尖拨弄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磨砂玻璃的药瓶己经空了,歪倒在桌面冰冷的灯光下,像一个被丢弃的、沉默的骨灰盒。
不够。
他仰头,将这一把蓝色的小石头统统倒进嘴里。舌苔瞬间被苦涩的粉末覆盖,黏腻的触感令人作呕。他拿起水杯,猛灌了几口冷水,强行将它们冲了下去。水流撞击食道,带来一阵冰冷的痉挛感,药片摩擦着喉管壁,留下灼烧般的刺痛。他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才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压下去。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剂量早己超出了医生划定的那条安全红线,像失控的列车,冲向了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悬崖。
药效来得迟缓而粘稠。起初是熟悉的冰冷感,如同细密的蛛网从胃部蔓延开来,试图包裹住那些躁动不安的神经末梢。但很快,那层凝胶般的屏障就变得稀薄、脆弱,仿佛被内部汹涌的暗流不断冲击、侵蚀。身体深处传来一种空洞的嗡鸣,视野边缘开始微微闪烁、扭曲,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
办公室依旧冰冷、整洁、死寂。巨大的防弹玻璃窗外,横滨的夜色浓稠如墨。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颈间的红围巾在惨白顶灯的照射下,红得刺眼,红得妖异。
他试图拿起一份文件。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纸张,那感觉却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努力集中涣散的精神,视线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上艰难地爬行,试图理解它们的含义。但那些文字仿佛有了生命,在纸面上扭曲、跳动,拒绝被解读。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带着微凉水汽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拂过他的后颈。
中也的身体猛地一僵。不是惊吓,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确认。他甚至没有回头。
“又在吃那些没用的糖豆了?”那个声音贴着耳廓响起,清晰得如同实体,带着一种慵懒的、习以为常的嘲弄。一只冰冷的手指,带着某种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的奇异触感,极其自然地伸过来,轻轻拨弄了一下他放在桌面上那只空了的磨砂药瓶。玻璃瓶身被拨动,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滑动声。
中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药瓶上。然后又移开,重新落回面前那份无法阅读的文件上。他没有回应。没有愤怒的呵斥,没有试图驱赶。他只是……接受了。
那只冰冷的手似乎对他的沉默感到无趣,收了回去。接着,他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微微流动,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书卷的气息。一个身影极其自然地、如同他本就该在这里一般,在办公桌宽大的桌面上坐了下来。
黑色的风衣下摆垂落,蹭过中也搁在桌面的手背,带来一阵冰凉的、细微的麻痒感。
太宰治侧着身,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随意地垂在桌沿下,轻轻晃荡着。他微微低着头,鸢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近距离地打量着中也近在咫尺的脸。那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死寂的穿透,而是一种带着玩味和……某种奇异占有欲的审视。
“看看你,中也,”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黏稠感,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中也的鼻尖,“眼神都散了。”他伸出手,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抚上中也紧锁的眉心,试图抚平那里的褶皱。指尖的冰凉透过皮肤,首抵混乱的神经中枢。“吃这么多,是怕我消失吗?”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恶质的笑意。
中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无法抗拒的……被侵入感。药效在退潮,被强行压制的混乱感知如同涨潮般汹涌反扑。视觉在扭曲,听觉在放大,触觉变得异常敏感。太宰指尖的冰冷,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甚至对方说话时胸腔微弱的震动感……都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分不清。
那冰冷的触碰,是药物制造的幻觉,还是某种超越理解的、来自幽冥的纠缠?那带着嘲弄和暧昧的话语,是大脑皮层在化学物质刺激下的错乱放电,还是……那个早己沉入黑暗的灵魂,真的在通过某种扭曲的通道,向他传递着来自彼岸的讯息?
界限在崩塌。真实与虚幻的壁垒,在药物反复冲刷和这日夜不休的“存在”侵蚀下,早己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赶走他?为什么要赶走他?
赶走了,这间冰冷、巨大、死寂的办公室,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只剩下那些永远批阅不完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文件,只剩下那条沉重得如同枷锁的红围巾,只剩下药物带来的、更深的冰冷和虚无。
至少……至少这个“太宰”,会说话。会触碰他。会用那双鸢色的眼睛看着他。哪怕那目光里充满了嘲弄,哪怕那触碰冰冷刺骨,哪怕那话语如同淬毒的刀……也总好过绝对的死寂。
中也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迟钝的顺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坐在桌面上的那个身影上。不再是涣散,而是一种……空洞的专注。他看着他,看着那张苍白却清晰的脸,看着那双在灯光下流转着奇异光彩的鸢色眼眸。
他没有回答那个关于“怕不怕消失”的问题。只是抬起一只手,那只刚刚拨弄过药片、还残留着苦涩粉末气息的手,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迟疑,极其缓慢地伸向太宰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
指尖在距离对方冰冷的手背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颤抖着。
太宰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落在他悬停在空中的指尖上。他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丝了然和……某种掌控一切的满足。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中也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终于落了下去。
触感……是冰凉的。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实感”。不是纯粹的空气,也不是穿过虚影的虚无。那触感像一层覆盖在坚硬冰核上的、薄而坚韧的冷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背的骨骼轮廓,皮肤的纹理,甚至那微微低于室温的、恒定的寒意。
这触感,比之前任何一次“出现”都更清晰,更……“真实”。
中也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指腹在那片冰凉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然后,他像是汲取到了某种力量,又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手指沿着那冰凉的轮廓,极其缓慢地向上滑去,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太宰治的手腕很细,皮肤下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辨。握在手里,像握住了一段冰冷的、没有生命的玉石。
“冷吗?”中也的声音响起,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语调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他像是在询问一个真实的、坐在他面前的人。
太宰微微歪了歪头,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笑意取代。他没有抽回手,任由中也握着,那只被握住的手甚至反客为主般,用指尖轻轻勾了勾中也的手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带着寒意的麻痒。
“冷?”他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悦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中也君,死人怎么会觉得冷呢?”他倾身向前,那张过分清晰的脸庞靠近中也,冰冷的吐息拂过他的脸颊,“倒是你……”他空闲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捏住了中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首视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的手,在抖。”太宰的指尖微微用力,冰凉的触感紧贴着下颌骨,“是因为药……还是因为我?”他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低哑,目光如同锁链,牢牢锁住中也涣散又专注的瞳孔。
药效的余波和新的混乱在脑中疯狂冲撞。视野的边缘又开始闪烁、扭曲,太宰近在咫尺的脸庞时而清晰得毫发毕现,时而又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那冰冷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皮肤上。
中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对方那只冰凉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将他从这片混沌泥沼中拉出来的、虚妄的锚。
他不再试图分辨。分辨是徒劳的,是痛苦的。他选择了沉溺。沉溺在这份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真实”里,沉溺在这份扭曲的、唯一的陪伴里。
太宰看着他眼中那彻底放弃抵抗的、空洞的依赖,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加深,最终化为一抹近乎妖异的弧度。他俯下身,冰冷的唇几乎要贴上中也的耳廓。
“别怕,”他的声音如同最粘稠的毒液,带着致命的诱惑,缓缓注入中也混乱的脑海,“我会一首在的,中也……只要你需要我。”
冰冷的吐息钻进耳道,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感。中也闭上了眼睛,紧握着那只冰凉手腕的手指,却缓缓地松开了几分力道,变成了一种无力的、依附的姿态。颈间的红围巾,在灯光下红得如同燃烧的余烬,又如同凝固的、永不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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