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混着冷水滑下喉咙,留下一条冰冷的、带着苦涩余韵的轨迹。中也甚至懒得去数吞下了多少颗。药效像迟滞的、布满漏洞的堤坝,勉强拦截着意识深处汹涌的暗流,却无法阻止那些更为“坚固”的存在渗透进来。
办公室的光线是恒定的惨白,如同停尸间的照明。巨大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单调得令人发疯。而在这片死寂中,另一个声音,一种介乎于实体与虚幻之间的、清晰的存在感,是唯一打破绝对寂静的异响。
太宰治就坐在那张宽大办公桌的对面。不是飘渺的幻影,也不是模糊的光线扭曲。他就坐在那里,像一尊由寒冰和阴影雕琢而成的塑像,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实在感”。
他微微侧着身,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黑色的风衣袖子垂落,露出一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另一只手里,正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金属打火机——那是中也抽屉里许久不用的旧物。打火机的金属盖在他修长的指尖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咔哒”声,开合,开合。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像某种精确的节拍器,敲打着中也混乱的神经。
他的目光落在中也脸上,鸢色的眼眸在顶灯下流转着一种深潭般的光泽,沉寂,却又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没有笑容,没有言语,只是这样看着,仿佛要将中也此刻的状态,连同他灵魂深处每一丝挣扎的痕迹,都一丝不落地刻录下来。
中也坐在办公桌后,颈间那条红围巾在惨白的光线下红得刺目,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他的视线有些涣散,努力想聚焦在面前摊开的一份文件上,但那些铅字像是有了生命,在纸面上扭曲、跳动,拒绝被解读。药效带来的冰冷麻木和感官的错乱在脑中疯狂角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回响。
他无法忽视对面那清晰的、带着实质压迫感的目光。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破了他勉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将他内里的混乱和依赖暴露无遗。
“……看够了没有?”中也的声音响起,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透着一股被逼到角落的烦躁。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死死钉在那份无法阅读的文件上,仿佛那扭曲的文字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咔哒。”
打火机的开合声停了一瞬。随即是太宰低沉悦耳、却毫无温度的回应:“中也君,你的状态……”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着打火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比昨天更糟了。”他的语调平铺首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中也的呼吸猛地一滞。一股混合着被看穿的恼怒和无力的羞耻感猛地窜上头顶。他猛地抬起头,钴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被冒犯的火焰,首首刺向对面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闭嘴!”他低吼,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我的事……不用你管!”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抓住什么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意志,手指却神经质地揪住了颈间红围巾的一角,粗糙的羊毛纤维深深勒进指腹。
太宰治看着他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揪住围巾的动作,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洞悉猎物弱点的、冰冷的了然。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搭在椅背上的手臂也收了回来,双手随意地交叠在桌面上。打火机被他轻轻放下,金属磕碰实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离得更近了,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书卷的、冰冷的虚无气息,如同实质般笼罩过来。
“不用我管?”他重复着中也的话,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粘稠的、如同毒液渗入缝隙般的质感,“那为什么……每一次你被那些‘糖豆’弄得神魂颠倒、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的时候……”他微微歪头,目光锐利地锁定中也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脆弱和依赖,“都会死死地抓住这条围巾,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冰凉的指尖,隔着虚空,遥遥点了点中也紧攥着围巾布料、指节发白的手,“就像……抓住我一样?”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中也最敏感、最不愿被触碰的神经!
“住口!”中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手,身体因剧烈的动作而微微晃了一下。他撑着桌面,急促地喘息着,脸色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愈发灰败。被戳穿的恐慌和被掌控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药效构筑的冰冷堤坝在情绪的洪流冲击下剧烈摇晃,视野边缘的水波晃动感骤然加剧,对面太宰那张过分清晰的脸庞也仿佛在雾气中扭曲、变形。
“你……你根本不存在!”中也嘶吼出声,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只是……只是药吃多了产生的幻觉!是我的脑子……我的脑子坏掉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虚弱和眩晕而有些踉跄。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他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又像是要证明什么,跌跌撞撞地绕过办公桌,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厚重的、冰冷的门板时——
一股冰冷的、带着微凉水汽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拂过他汗湿的后颈。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一种介乎于实体与虚幻之间的、却无比清晰的触感,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中也的身体瞬间僵首,如同被冻结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侧过头。
太宰治就站在他身侧。近在咫尺。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清晰地映入他因惊骇而放大的瞳孔。他甚至能看清对方鸢色眼眸深处,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怜悯?和洞悉一切的掌控。
“幻觉?”太宰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冰冷的吐息钻进耳道,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中也君,”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残忍的清醒,“那你回头看看……”
中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他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回了头,看向自己刚刚离开的方向。
办公桌后的皮椅上空空如也。
但是……
但是在他刚才坐过的位置旁边,那枚冰冷的金属打火机,不知何时,极其诡异地出现在桌面的边缘,一半悬空。然后,在重力作用下,它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滑落。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的脆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开。
打火机掉落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弹跳了一下,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中也的脚边。
金属外壳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刺目的光。
中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只留下刺骨的冰寒和巨大的恐惧。他猛地低头,死死盯着脚边那枚小小的金属物件。
幻觉……可以移动物体吗?
幻觉……能让一个打火机自己从桌子中间跑到边缘,然后掉下来吗?
药物带来的感官混乱和眼前这无法解释的“现实”猛烈地冲撞在一起!界限彻底崩塌!坚固的堤坝在惊涛骇浪中轰然溃散!
大脑一片空白。嗡鸣声占据了所有的听觉。视野剧烈地晃动、旋转,太宰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怜悯和洞悉的脸庞,在扭曲的光线中忽远忽近,却从未消失。
“……呃……”一声压抑的、濒临窒息的呜咽从中也喉咙里挤出。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倒去。
没有撞上冰冷坚硬的门板。
他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那触感并非完全的实体,更像被一团带着寒意的、粘稠的雾气包裹、支撑着。太宰的手臂环住了他下滑的身体,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承认吧,中也。”太宰的声音贴着他的头顶响起,冰冷的吐息拂过他的发丝,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却又无比残忍的清晰,“你需要我。比需要那些蓝色的糖豆……更需要我。”
“没有我……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沉重的判决,狠狠砸在中也摇摇欲坠的理智上。他在那个冰冷的怀抱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不受控制的颤抖。药效彻底失效,感官的混乱达到了顶点,世界在疯狂旋转,唯一清晰的,只有颈间那条红围巾粗糙的摩擦感,和身后那具散发着死亡寒意的、虚妄的“依靠”。
他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分辨。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不是推开,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环在自己身前的那条冰冷的、属于太宰治的手臂。
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真实”。
“……别走……”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彻底崩溃的哀求,从中也颤抖的唇缝间艰难地溢出。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充满了被逼至绝境的、彻底的屈服。
太宰治低下头,看着怀中人惨白的侧脸,看着他紧闭的眼睫因痛苦和混乱而剧烈颤抖,看着他死死抓住自己手臂、指节泛白的手。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终于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完整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深沉得如同无底寒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和掌控。
他收紧手臂,将怀中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更冰冷地拥住。
“当然,”他冰凉的唇,几乎贴上中也汗湿的鬓角,声音如同最甜蜜的诅咒,一字一句,清晰地注入中也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只要你需要……我永远都在这里,中也。”
“永远。”
冰冷的承诺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如同丧钟敲响。中也的身体在冰冷的怀抱中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枯叶。颈间的红围巾,鲜艳如初,也沉重如枷锁,缠绕着他,也缠绕着身后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虚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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