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横滨港废弃的集装箱码头。巨大的金属箱子如同巨兽冰冷的骸骨，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海风带着咸腥和铁锈的冰冷气息，呼啸着穿过钢铁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空气里弥漫着危险即将爆发的死寂。
我隐在一座高耸集装箱的阴影里，像一道融化的墨痕。下方远处，几个鬼祟的身影正围着一个打开的、散发着不祥能量波动的金属箱忙碌着。走私？非法异能武器？森先生的情报总是语焉不详，却又精准地指向麻烦的核心。任务要求是观察和评估威胁等级。
“啧……无聊。”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目光懒散地扫过那些忙碌的黑影。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口袋里一枚冰凉的硬币——正是那天从游戏厅顺走的、中也的游戏币。金属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猛然炸响！
轰隆！！！
巨大的声浪伴随着狂暴的气流瞬间席卷了整个码头！只见远处那伙人围着的金属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捏爆，扭曲的金属碎片如同炮弹般向西周激射！恐怖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掀翻了沉重的集装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烟尘如同灰色的海啸般冲天而起！
混乱的中心，一个身影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狠狠抛飞了出来！
橘色的发丝在狂暴的气流和刺目的爆炸闪光中，如同燃烧的流星划破黑暗！是中也！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身体在空中失控地翻滚，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更糟糕的是，他的周身正疯狂地逸散出极其不稳定、令人心悸的暗红色能量流！如同失控的熔岩，扭曲着周围的空气，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污浊！而且是在毫无准备、受到重创的情况下被强行激发！
失控的重力场以他为中心疯狂蔓延！周围散落的集装箱碎片、巨大的金属残骸，甚至脚下的水泥地面，都开始诡异地悬浮、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他像一颗即将自毁的恒星，在失控的坠落中释放着毁灭性的能量！那双曾经锐利明亮的钴蓝色眼睛，此刻被暗红色的污浊能量占据，只余下狂暴和一片空洞的毁灭欲望。
“糟糕！”我瞳孔骤缩。森先生的情报里可没提到对方有这种能强行诱发他人异能暴走的装置！
没有时间权衡利弊，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几乎是本能地，我像一支离弦的箭，从集装箱顶端猛地向下俯冲！狂风在耳边尖啸，带着金属粉尘和硝烟的呛人味道。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失控下坠的橘色光点！
越靠近他，那股狂暴的重力撕扯感就越发恐怖！身体像被无数无形的巨手疯狂拉扯、挤压，骨头都在呻吟，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抽干！暗红色的能量流如同毒蛇般在周围的空间里狂舞，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要将一切靠近的存在都彻底湮灭。这就是“污浊”失控时的力量吗？真是……令人战栗的美丽与绝望。
距离在飞速缩短！五米！三米！一米！
我猛地伸出右手，五指张开，不顾一切地探向那疯狂逸散的能量风暴中心！指尖瞬间传来剧痛，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在巨大的压力下纷纷爆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手背！
“人间失格！”
没有喊叫，只是将全部意念凝聚于掌心。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他手腕上方那片狂暴暗红能量的瞬间——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宇宙初开般的寂静感瞬间降临！
时间、空间、声音、狂暴的能量……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手掌所及之处，那毁灭性的暗红色污浊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消散！一个绝对真空的、属于“无效化”的领域，硬生生在狂暴的重力场中撑开了一个微小的安全区！
就在这绝对静止与狂暴湮灭的奇异临界点，我的手指穿过了那层骤然稀薄的能量屏障，准确地、牢牢地抓住了中也那只正在无意识痉挛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冰冷的触感下，传来他脉搏疯狂而绝望的跳动。几乎是同时，我的手指本能地收紧、嵌入，与他同样冰冷、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手指，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紧密到近乎嵌入骨血的姿态，死死地扣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
这一瞬间，世界彻底安静了。
失控的重力场如同退潮般轰然消失！悬浮的集装箱碎片、扭曲的金属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轰然砸落地面，激起漫天烟尘。狂暴的暗红色光芒从中也身上潮水般褪去，露出了他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污迹的脸颊。
他的身体依旧在下坠，失去了异能支撑，如同断翅的鸟。但那双空洞的、被污浊占据的钴蓝色眼睛，却在与我对视的刹那，猛地收缩！瞳孔深处，映着码头惨淡的月光，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脸——没有惯常的轻佻笑容，没有慵懒的算计，只有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凝固的专注和一种……近乎掠夺般的紧张。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们还在下坠，穿过弥漫的烟尘。呼啸的风声重新灌入耳膜。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在微微颤抖，能感受到他冰冷的手指在我紧扣的指间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即将坠地的瞬间，我猛地发力，将他向自己怀里狠狠一拽，同时借着下坠的冲力，抱着他就地翻滚！
砰！砰！砰！
沉重的集装箱碎片砸落在我们刚才即将落地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巨响，碎石飞溅。
翻滚终于停下。我仰躺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中也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我身上，带着尘土、硝烟和浓重的血腥味。他的额头抵着我的肩膀，急促而滚烫的喘息喷在我的颈侧，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钴蓝色眼睛，此刻正近在咫尺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极其复杂的震惊，死死地盯着我。
烟尘缓缓飘落，月光重新洒下，勾勒出他沾着灰尘和血污的侧脸轮廓，还有那双映着月光、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蓝宝石般的眼睛。他的视线，从我们依旧紧紧相扣、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缓缓移到了我的脸上。
混乱的码头废墟中，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他身上的重量压得我胸口发闷，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他身上一种奇异的、类似硝石和柑橘的气息，浓烈地涌入鼻腔。
我动了动嘴角，牵起一丝惯常的、试图打破这诡异气氛的弧度。然而，出口的声音却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沙哑和一丝……连笑声都掩盖不住的奇异震动。
“中也……”我贴着他汗湿的鬓角，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戏谑，“现在，你比游戏厅里的游戏机……可要有趣得太多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里，茫然瞬间被汹涌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羞耻感取代。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我身上弹开，动作大得牵扯到了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踉跄着站稳。他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那只刚刚与我十指紧扣的手，被他用力地攥成了拳头，藏在身后。
“混蛋……”他喘着气，声音因为脱力和愤怒而有些发抖，脸上还残留着苍白，但耳根却诡异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谁……谁要跟你比那个！刚才……刚才只是意外！少得意忘形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凶狠，却莫名少了点平时的底气。
他胡乱地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污迹，结果反而蹭得更花。月光下，那张沾着灰尘和血痕、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配上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蓝眼睛和那抹可疑的红晕，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生动。
我慢悠悠地从冰冷的地上坐起身，拍了拍外套上厚厚的灰尘，骨头因为刚才的冲击还在隐隐作痛。看着他炸毛的样子，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恶作剧般的愉悦感又悄然升腾起来，驱散了刚才生死一瞬的紧绷。
“是是是，意外。”我拉长了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终于露出了一个完整的、懒洋洋的笑容，“不过……”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中也君的手，握起来倒是意外的暖和呢。”
“太宰治！！！”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瞬间撕裂了码头上空残留的死寂。他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羞愤交加地就要冲过来，却被旁边赶来的“羊”成员七手八脚地拦住。
“中也大哥！冷静！你受伤了！”
“别冲动啊大哥！”
我笑着站起身，不再理会身后那愤怒的咆哮和同伴慌乱的劝阻声，转身，双手插回风衣口袋，指尖在口袋里轻轻着那枚冰冷的、属于他的游戏币。金属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真实感。脚步踏过冰冷的废墟碎石，朝着港口区外，那片渐渐亮起灰白色晨曦的方向走去。
身后，少年愤怒的吼叫和同伴的劝阻声渐渐被海风吹散。
天色将明未明，港口的轮廓在灰白的晨光中一点点清晰。深蓝的海水涌动着，拍打着冰冷的水泥堤岸，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一夜的混乱与硝烟，仿佛被这初生的微光悄然稀释。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铁锈和海水腥咸的味道，但己不再那么刺鼻。
我靠在远离码头喧嚣的临海护栏上，风衣下摆被晨风轻轻掀起。指尖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捻着那枚冰凉的硬币，金属的棱角带来熟悉的触感。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沿着堤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想要兴师问罪的汹汹气势。
橘色的发梢在微凉的晨光里跳跃，像一小簇不肯熄灭的火焰。中也的脚步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用力的声响。他走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叉腰，眉头拧得死紧，那双钴蓝色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瞪着我，里面燃烧着余怒未消的火焰和一种被耍弄后的耿耿于怀。
“喂！”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惯常的粗声粗气，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纯粹的敌意，多了点别的什么，“游戏厅那次……三局两胜，你赢了。”他飞快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承认这个事实本身就让他极其不爽，目光甚至有点不自然地瞟向旁边翻滚的海浪，“所以……你那该死的赌注要求，到底是什么？”他梗着脖子，一副“赶紧说完了事”的别扭样子。
晨曦的微光柔和地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出他鼻梁和颧骨上几道浅浅的擦伤痕迹，还有眼角残留的一点点疲惫。那身深色的外套也沾了不少灰尘，袖口甚至被刮破了一道口子。他整个人站在灰白色的天光里，像一株经历过风暴、枝叶狼藉却依旧倔强挺立的幼树。
我看着他这副明明想表现得凶神恶煞、却又因为某种未解的困惑和不甘而显得有些笨拙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口袋里的硬币被指尖轻轻弹起，又稳稳接住。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关于赌注的问题。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他橘色的发顶，投向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一线微弱的金光正努力地刺破厚重的云层，预示着今天或许会是个晴天。
“中也，”我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和的平静，“下次……”
他的目光立刻警觉地转回来，带着“你又想玩什么花样”的戒备。
“下次见面，”我转回头，迎上他带着疑问的蓝眼睛，清晨微冷的光线落进我的眼底，将那里沉淀了一夜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看清的情绪映照得格外清晰。那枚硬币在指尖停止了转动，被紧紧攥住。“等你能在游戏厅里真正赢过我的时候……”
海风卷起他橘色的发梢，也吹动了我额前微卷的碎发。他怔住了，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又似乎被我这异常平静的语气和眼神里泄露的某种东西短暂地攫住。那戒备的、随时准备反击的姿态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我顿了顿，看着他眼中那点短暂的怔忪，然后，在晨曦完全铺满海面之前，露出了一个介于认真和戏谑之间的、难以捉摸的笑容。
“……我再告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戏耍的怒火再次点燃。脸颊因为气恼而微微涨红。
“混蛋青花鱼——！”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下次！下次绝对把你连同那破游戏机一起打飞！！”
吼声在空旷的清晨港口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在防波堤上的海鸟。它们扑棱着翅膀，鸣叫着飞向刚刚亮起的、泛着金边的天空。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跳脚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笑声散在带着咸味的风里，和远处海浪的哗哗声混在一起。他没有再冲上来，只是站在原地，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蓝眼睛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因为愤怒而起伏。
朝阳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将第一缕纯粹而温暖的金色毫不吝啬地泼洒下来，瞬间点亮了海面，也照亮了他沾着灰尘却无比生动的脸庞，和他那头仿佛永远在燃烧的橘发。
那光芒太盛，甚至让我微微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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