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心束·从未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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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心束·从未丢失

 

晨光如同稀释的牛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渗透进窗帘的缝隙,将房间里的惨白灯光一点点中和、驱散。冰冷空旷的水泥囚笼,逐渐显露出它灰扑扑、毫无生气的本来面目。尘埃在微弱的光束里无声地悬浮、旋转。

中也坐在那张狭窄坚硬的床沿。过于宽大的黑色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空荡的袖管垂着,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左肩的白色绷带在晨光下格外刺眼,勾勒出伤处依旧明显的轮廓,但那股狰狞的感似乎消退了些许。他低着头,湿漉漉的橘色头发半干,凌乱地翘着几缕,发梢还带着水汽。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小片浓密的阴影。他沉默地看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手——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指关节处还带着雨巷搏斗留下的细小擦伤,掌心摊开,空无一物。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碘伏和药膏的气味被晨风吹散了大半,只剩下淡淡的、混合着灰尘和湿气的味道。昨晚那场酷刑般的“治疗”,那无意识的呼唤,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喘息……仿佛都被这微凉的晨光过滤、压缩,沉入了记忆的底层。唯有绷带下隐隐的钝痛,提醒着那并非幻觉。

我依旧背对着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面向书桌和窗外那片渐渐明晰的灰白天空。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桌边缘一道粗糙的木刺。一夜未眠的疲惫像冰冷的铅块沉在眼底,但意识却异常清醒。身后那道存在感强烈的目光,如同芒刺,虽未首接触碰,却沉甸甸地压在感官的边界。他沉默的审视,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烦躁。

“喂。”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醒时更沙哑,像是砂砾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高烧后的虚弱和一种极力掩饰的……别扭。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捻着木刺的指尖微微停顿。

短暂的沉默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种近乎生硬的、公事公办的语调:“那个……硬币。”

硬币?

这个词像一枚微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晨光里脆弱的平静。我捻着木刺的指尖猛地一紧,粗糙的木屑刺入皮肉,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感。擂钵街冰冷的夜晚,他攥紧那枚染血游戏币时冰冷的指尖,他转身投入黑暗前那复杂的一瞥……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那枚带着暗红印记、象征着我们之间所有混集的硬币。

“什么硬币。”我的声音干涩,听不出情绪,依旧背对着他。窗外的鸟鸣似乎更清晰了些。

身后传来他极其细微的吸气声,像是被我这轻飘飘的否认噎了一下。随即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他似乎在调整坐姿,牵扯到伤处,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少装蒜!”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熟悉的、属于“羊之王”的锋利,虽然被虚弱削弱了不少,但那股被冒犯的恼怒依旧清晰,“擂钵街!我给你的那枚!游戏厅的!”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更加急促和不耐烦,“上面……上面还沾着……”

他停住了。空气里弥漫开一丝尴尬的沉默。沾着什么?血?他的?还是我的?还是那场混乱本身留下的印记?这个词似乎烫嘴,最终没有说出口。

“丢了。”我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捻着木刺的指尖却无意识地用力,将那点微小的刺痛感放大,“那种东西,留着做什么。” 谎言的音节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丢了?!”他猛地拔高了音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愚弄的愤怒,“你……混蛋!那是……”他的声音又卡住了,似乎在搜寻一个合适的、能表达其重要性的词语,最终只憋出一句,“……我的东西!”

他的愤怒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只在我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上留下微弱的痕迹。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橘色的头发因为激动而微微炸起,苍白的脸颊因为愤怒和虚弱染上病态的红晕,那双钴蓝色的眼睛死死瞪着我的背影,里面燃烧着被轻慢的怒火。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残忍的无所谓,“那又怎样?”

身后陷入了死寂。

那沉重的、带着愤怒的喘息声消失了。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窗外渐渐喧嚣起来的城市背景音,和尘埃在晨光中无声飞舞的轨迹。

过了很久,久到那道灰白的光痕己经完全变成了淡金色,爬上了书桌的一角。久到我以为他可能再次昏睡过去,或者干脆被气到失语。

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咬牙切齿的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太宰治。”

他叫了我的全名。不是“混蛋”,不是“青花鱼”。是三个冰冷的、带着全称重量的音节。

“我欠你一次。”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这个认知带来的屈辱感,“昨晚……还有擂钵街那次。”

他承认了。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将那份被迫的依赖和救助,变成了冰冷清晰的债务关系。这比愤怒的咆哮更刺耳,也更……符合我们之间应有的界限。

“但这枚硬币,”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是我的。必须还给我。”

“必须”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近乎偏执的固执。仿佛那不仅仅是一枚普通的游戏币,而是他某种不可侵犯的领地标识,是他在这混乱纠缠中,唯一能抓在手里、证明自己并非完全被动的东西。

我依旧背对着他。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越来越清晰的光斑。指尖那点被木刺扎出的痛感早己消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他划清了界限,用“债务”和“必须”筑起了高墙。这很好。这本该就是我们的关系。

“知道了。”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等找到,就还你。”依旧是谎言,敷衍得漫不经心。

身后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有审视,不再有愤怒的酝酿,只有一种冰冷的、达成某种交易后的凝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令人窒息的疏离感。

我能感觉到那道落在背上的目光移开了。身后传来他挪动身体、试图下床的声音。动作笨拙而艰难,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呼和沉重的喘息。他拒绝了可能的帮助,固执地、独自一人与伤痛和虚弱的身体对抗。

我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听着那艰难的动静,听着他沉重的脚步踉跄地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步,又一步,朝着玄关的方向挪去。

脚步声在玄关处停下。然后是短暂的、翻找东西的窸窣声——大概是在找他昨晚被剥下、丢在地上的那件湿透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深色外套。

门锁被拧开的声音,干涩而清晰。

冰冷的晨风裹挟着外面世界潮湿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房间,吹散了最后一点残留的药味和沉闷。那沉重的、属于他的滚烫气息,也随之被迅速稀释、带走。

铁门被拉开,又轻轻地、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力道,关上了。

“咔哒。”

落锁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像一声最终的宣判。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背对着那张空荡冰冷的床,面向着书桌和窗外那片完全亮起的、灰蓝色的天空。晨光铺满了大半个房间,将那狭窄的床铺、散落的绷带碎片、以及地上空了的矿泉水瓶,都照得清晰无比。

指尖无意识地松开,那根被捻了许久的、带着倒刺的木屑,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硬币?

我的左手缓缓抬起,伸进干燥的黑色衬衫口袋深处。

指尖触碰到了那枚冰冷的、带着熟悉棱角的金属圆片。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那点干涸的、早己变成暗褐色的印记,在口袋的黑暗中,像一枚无法磨灭的烙印。

它从未丢失。

只是,连同那个在晨光中踉跄离去、用“债务”划清界限的橘色身影一起,被更深地、更沉地,埋进了这片名为“太宰治”的、冰冷而空旷的荒原深处。成为荒原之上,一道无声的轨迹,一个沉甸甸的、无法丢弃也无法面对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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