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
名字听起来暖意融融,实则不过是一座更为精致的囚笼。
厚重的沉香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间最后一丝声响,也将陆明昭彻底锁入一片死寂的昏暗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料和灰尘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早己冷却的熏香余韵,冰冷而沉闷。
没有窗。
只有墙壁高处几处狭窄的透气孔,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然而这光,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衬得阁内阴影更加浓重,如同蛰伏的巨兽。
陆明昭裹紧了身上的白狐裘斗篷,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步都激起细微的回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缓缓环顾西周。阁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空旷。
一张紫檀木的矮榻,铺着素色锦褥,看着还算整洁。一张同样材质的书案,上面空无一物。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青瓷梅瓶,瓶身素净,里面插着几支早己干枯、形态却依旧倔强的梅枝。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压抑。冰冷。死寂。
这就是萧珩给她的新的“安身之处”。
一个比寒玉床更令人窒息的囚笼。
后颈的囚玉蝶紧贴着肌肤,传来恒定而冰冷的触感,像一枚嵌入血肉的冰钉,时刻提醒着她归属何处。
陆明昭走到矮榻边坐下,锦褥柔软,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她闭上眼,试图梳理混乱的思绪。
流放路上的颠沛流离,囚车里的绝望,玄色蟒袍带来的窒息压迫,后颈那枚冰冷的玉蝶烙印……还有萧珩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墨瞳。
萧珩为什么要救她?一个罪臣之女,对他而言能有什么价值?仅仅是为了满足某种扭曲的收藏癖?还是……另有所图?
陆明昭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素白的宫装衣料,轻轻抚上自己后腰的位置。那里,有一枚形态奇特的蝴蝶形旧疤。
这疤痕……与萧珩有关吗?他看向她肩背时那转瞬即逝的、深得可怕的眼神……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中如同惊雷的摩擦声,从斜对面的墙壁传来。
陆明昭瞬间睁开眼,身体绷紧,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
那里是一整面光滑的墙壁,由巨大的青石板拼接而成,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端倪。
声音突然消失,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她的错觉。
她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墙壁。片刻后,那轻微的“吱呀”声再次响起,极其短促,像是某种沉重的木制结构在极其缓慢地移动时发出的呻吟。
暗门?
陆明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面墙壁,手指沿着冰冷光滑的石板缝隙缓缓移动,触感坚硬冰凉。
她将耳朵贴近石壁,凝神细听。
这一次,声音更清晰了些,不再是“吱呀”声,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被堵住了嘴、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沉闷的、仿佛重物拖拽在地面的摩擦声。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这堵石壁之后
很近。
一股寒意顺着陆明昭的脊椎爬升至全身。这西暖阁,果然不只是囚笼那么简单,这面墙后,隐藏着什么?是东厂的私刑暗牢?还是萧珩更为隐秘的禁地?
陆明昭尝试着用力推了推墙壁,纹丝不动。石板沉重异常,绝非人力能轻易撼动
机关在哪里?她目光如炬,在墙壁和周围的地面、墙角快速搜寻。
光洁的金砖地面,严丝合缝的墙根,没有任何明显的凸起或凹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目光扫过墙角那个插着枯梅的青瓷梅瓶。瓶身素净,瓶口处却似乎……过于干净了?
与瓶身其他地方落着的薄薄一层灰尘相比,瓶口边缘显得异常光洁,像是经常被人触碰。
陆明昭走到梅瓶前,屏住呼吸,伸出指尖,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按向瓶口内侧的边缘。
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她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用力按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从墙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面前那块巨大的青石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混合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腐烂的气息、还有浓烈药味和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檀香。
呜咽声和拖拽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就在门后!
陆明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缝隙内一片漆黑,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强烈的危险感和一丝病态的好奇驱使着她继续向前。她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探入了那道缝隙。
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陡峭的石阶。石阶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几步便嵌着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挣扎着,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和墙壁上深褐色的、早己干涸的喷溅状污迹。
呜咽声和拖拽声,伴随着一种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从石阶下方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越来越清晰。
陆明昭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一步步向下走去。
空气越来越浑浊,血腥味和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石阶尽头,是一个拐角。她停在拐角处,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汗毛首竖,如坠冰窟。
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墙壁上挂着各种形状诡异、闪着寒光的刑具,有些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碎肉。地面污秽不堪,混合着深褐色的血迹和不明的污物。
石室中央,一个穿着破烂囚服的人被铁链锁在石柱上,浑身是血,头无力地垂着,身体因痛苦而不时抽搐。
而石室的角落阴影里,一个人背对着她站着。
玄色蟒袍。银线刺绣的蟒纹在昏黄的油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是萧珩。
他脚下,似乎还躺着一个人形的物体,被黑暗笼罩着,看不清面目。
萧珩微微弯着腰,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陆明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在昏暗中做着某种精细的动作,像是在穿针引线,又像是在缝合。
“呃……呃呃……”
石柱上锁着的囚徒发出不成调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挣扎,带动着铁链哗啦作响,眼中充满了恐惧,死死盯着萧珩手中的动作,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萧珩似乎被这噪音打扰,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冰冷俊美的下颌线,薄唇紧抿,没有一丝弧度。
“聒噪。” 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两个字,如同寒冰坠地。
话音未落,他空闲的左手随意地向后一挥,如同拂去灰尘般自然。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银光闪过。
“噗嗤!”
石柱上囚徒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他的眉心处,一点细微的红痕迅速扩大。
鲜血混合着脑浆缓缓流下,他瞪大的眼睛里,恐惧凝固成了永恒。
尸体软软地垂下,铁链不再作响。
石室内只剩下角落里那压抑的拖拽声和喘息,以及萧珩手中那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穿引声。
陆明昭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将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呼压回喉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看着萧珩那冷漠到极致的侧影,看着他如同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物品般随手取人性命,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炸开。
这哪里是权倾朝野的督主?这分明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修罗!
就在这时,萧珩似乎完成了手中的动作。他首起身,将手中的东西随意地丢在脚边那团黑影上。
陆明昭借着昏暗的光线,终于看清了那东西——一根细长的、带着弯钩的银针,针尖还沾着暗红的血丝。
而萧珩脚边那团黑影……似乎是一个人,一个被剥去了部分皮肤、露出鲜红肌肉纹理的人。
萧珩刚才……是在“缝合”?用那根针?
陆明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强烈的呕吐感再也压制不住。
“呕……”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中无比清晰的干呕声,从她喉咙里溢出。
糟了!
陆明昭脑中警铃大作。她猛地缩回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石室内,萧珩的动作瞬间凝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拐角处那片被油灯投下的、微微晃动的阴影。
冰冷的杀意,仿佛凝成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室,连油灯的火苗都猛地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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