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嘶哑的三个字落下，一字一顿，如冰棱坠入幽潭，碾碎了空气里最后一丝温度。
裴照的身影伫立在阴影中，如同一尊冰冷的玄铁雕像。投下的阴影如泼墨，将油毡布上蜷缩的陆明昭完全覆盖。
情丝链接在系统沉眠后，失去了所有屏障，化作一条彻底双向敞开的痛苦通道。
陆明昭精神核心的枯竭与撕裂感，如同无数根烧红的冰针，毫无阻滞地刺入裴照的感知。
那些经脉几乎寸断的剧痛、因反噬而濒临崩解的意志，如同透明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链接的另一端。
裴照能够感知到，传递而来的痛苦与虚弱，是如此的真实，绝非伪装，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他内心深处更加剧烈的思想斗争。
陆明昭救了他的人，代价是此刻的奄奄一息。
可那诡异的力量、那凭空出现的无形屏障，如同烙印在他识海里最危险的警报。
警惕与怀疑的冰刺，试图扎向这份“援手”的源头。
就在这时——
“轰！”的一声嗡鸣，残留在颈项间皮肉的青铜符碎片骤然发难，一股混杂着无尽怨毒与混乱的精神洪流，如同千万根烧红的毒针，猛地刺入裴照的脑海。
“唔……！”裴照的瞳孔剧震，身体不受控制地微晃。
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思维在瞬间被撕碎的恐怖，那些他刚刚挣脱的梦魇碎片，裹挟着青铜符的恶意，如泥沼般再次淹没而来。
“杀了她！她是不安定的源头，是异数的污染！”青铜符碎片传递着源自代行者残留着的黏稠恶意。
裴照眼底赤红如血，布满汗水和痛苦的脸上此刻只有暴戾的毁灭欲。脑海中的声音仿佛鬼魅的低语，渐渐占据意识里的最后一丝清明。
那只沾满污血的大手，带着撕裂一切的狠毒力量，猛地向地上脆弱得如同纸片般的陆明昭的脖颈处扼去。
“！”意识模糊的陆明昭，瞳孔涣散，甚至连闭眼都做不到。
冰冷的指尖触到了她脖颈跳动的血管，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扑面而来。
电光石火间——
“噗！”陆明昭恐惧与痛苦双重压迫下，又是一口灼热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出来。
温热的液体，如同点点绽放的赤红墨梅，有几滴正好溅在了裴照扼向她脖颈的手背上。
血滴仿佛带着烙铁般的温度，狠狠烫在裴照的手背上。
一股难以言喻、猝不及防的剧烈心悸，猛地攥紧了裴照的心脏，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穿透了胸膛，狠狠捏住了那冰冷坚硬外壳下唯一柔软的地方。
脑海中闪过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
雷云滚滚，紫光闪烁。身穿九尾狐图腾赤色襦裙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化作赤狐，挡在银发男人身前，朝着雷云扑了上去。
一道天雷重重劈下，狐毛瞬间被烧焦，身上一片焦黑。
灵血滴在银发男子的道袍上，将他衣服上的断云纹染成了赤色，如火焰般蔓延。
第二道天雷轰然劈落，他将赤狐护在由剑气构筑的防护罩下的画面，与陆明昭救下鬼魈二人时的情景重叠。
赤狐化作的少女在万钧雷霆之下的决然，渐渐凝成陆明昭的脸，濒死之际的眼神同样的灼热。
混乱暴戾的脑海里，如同被这道血光强行劈开了一道罅隙。
那种看着她为护自己而陷入绝境，在她濒死边缘却束手无策的钝痛感，如同迟来千万年的巨浪，狠狠拍碎了裴照被青铜符催化而升腾起的毁灭意念。
扼杀的动作，僵死在最后一寸。
裴照的呼吸猛地一窒，布满血丝的赤红瞳孔，在接触到手背上那抹刺目的暗红时，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狂怒如潮水般急速退去，留下一片狼藉而震惊的茫然沙滩。
“我……在做什么？”心底一个陌生的念头，带着强烈的自我否定和一丝被刺痛般的惶恐冒了出来。
眼前这个女人，为了挡住对鬼魈的致命一击，几乎把自己耗得灯枯油尽，自己却在……试图掐死她？
情丝链接另一端端，陆明昭的痛苦和虚弱如同汹涌的暗流，更加清晰而又汹涌地冲刷着他此刻空茫的意识。
没有了暴怒作为阻挡，这股来自她的剧痛感，变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负担。
“……唔，”陆明昭发出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的抽气声，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
石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陆明昭几不可闻的微弱呼吸。
所有的血旗暗卫都摒住了呼吸，眼神在裴照僵立的背影和地上彻底昏迷的女子之间疯狂交换。
鬼魈的独眼中，第一次清晰地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裴照没有在意任何目光，他缓缓地垂下了那只沾有陆明昭血迹的手，仿佛那只手有千钧重。
他看着掌心那点刺目的暗红，又看了一眼地上脸色如同死灰，唯有唇边殷红血迹蜿蜒的陆明昭。
胸口那股陌生的钝痛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得更紧了，勒得他快要窒息。
杀意，痛苦，混乱，一丝转瞬即逝的疑惑，僵成了此时此刻无法解开的死结。
石室上方，巨大的撞击声混合着含糊的呼喝声，猛地从上方地宫出口方向传来，仿佛重锤敲打着薄冰。
“搜下面！刚才动静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地宫有密道！贼人肯定藏在里面！”
“放信号！让外面的龙鳞卫彻底围死这片废院！”
死亡的危机从未如此迫近。
龙鳞卫的搜查声，如同涨潮的海啸，清晰无比地穿透石壁，狠狠拍打在石室内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裴照骤然惊醒，所有的茫然无措与复杂刺痛，都在瞬间被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深邃的眼眸深处，再次凝聚起寒星般的决断与冷酷。
但这冷酷之下，己然裂开了不可逆转的缝隙。
他不再看手背上的血迹，高大的身体猛地俯下，动作看似依旧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他单膝跪地，一手托住陆明昭的后颈，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
就在抱起她的瞬间，那落在她单薄脆弱肩颈处托扶的指掌，在无人可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力道和位置，避开了皮肤上明显的青紫淤痕。
力道依旧沉，动作依旧快，却并非将她当作一件无生命的货物。
姿势的改变让陆明昭的身体不再受到压迫，陷入深度昏迷的她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微弱叹息。
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无力地倚在他冰冷的胸甲前，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
裴照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站起身，动作沉稳，目光扫过角落的鬼魈，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磨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清点，‘灰烬’，撤。”
他不再停留，抱着怀中冰冷如瓷的人，转身大步向着石室气流更急促涌来的那处黑暗甬道入口走去，步伐坚定而沉重。
摇曳的火光落在他冰冷的侧脸上，紧绷的下颌线条，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
但眼底深处，无人可见的地方，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几欲凝滞的暗涌，正如同深渊的漩涡，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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