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亮得格外慢。九十五号院像一个在噩梦中被掐住脖子的人，死寂，憋闷，连一声鸡叫都听不见。
中院那片洒了黄土的地面，像一块丑陋的膏药，贴在大地的伤口上。泥土盖住了血，却盖不住那股钻进骨子里的腥味和寒意。
昨夜的惨嚎和警哨声，仿佛还凝在冰冷的空气里，稍一呼吸，就扎得耳膜生疼。
“吱呀——”
前院的门，还是三大爷阎埠贵的先开。他像一只试探性的老鼠，先探出头，左右打量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端着一个空痰盂，挺首腰板，迈着西方步走了出来。
他清清嗓子，那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又干又响。
“都出来晒晒太阳！去去晦气！”
这一声，像是个信号。各家的门，陆陆续续地开了。人们像一群被惊扰过后的蚂蚁，小心翼翼地从巢穴里爬出来，脸上挂着同样的、睡眠不足的菜色和心照不宣的惊悸。
没人敢大声说话，人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中院那块“禁地”，用蚊子哼哼似的音量，交换着昨夜的恐惧和今早的猜测。
阎埠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走到院子中央，背着手，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开始他的“晨间训话”。
“大家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教训！血的教训！”
他享受着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感觉，“我早就说过，人，要走正道！你看这一家子，老的算计，小的，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一个家破人亡，一个身陷囹圄！这叫什么？天理昭彰，报……”
“报应不爽？三大爷，您这话说得可轻巧！”
一个在街道办跑腿的闲汉，刘三儿，推着车子进了院，恰好打断他的高谈阔论。
他把车一停，一脸神秘地凑过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都听见。
“我这儿可有最新的消息！傻柱，在派出所里哭得跟三孙子似的，全招了！说自己不是人，是被猪油蒙了心，被许大茂给刺激的！还说……他对不起秦淮茹，更对不起贾东旭……”
“呸！”
一个大婶往地上啐一口，“现在说对不起了？砍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
刘三儿嘿嘿一笑，得意地看了一眼被抢风头的阎埠贵，继续抛出猛料：
“这还不是最绝的！我听我表舅的二姨夫说，贾东旭那条胳膊，废了！人是抢救过来了，可流血太多，加上惊吓过度，脑子……不灵光了！
医生问他叫什么，他就一个劲儿地哆嗦，喊‘别杀我，我给你倒水’……”
“嘶——”
院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独臂的傻子。
贾东旭，这个曾经的“活王八”，如今连王八都做不成，他成了一件活着的、会喘气的、不断提醒着所有人昨夜有多恐怖的刑具。
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在众人心底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与这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
“吱呀——”
是前院赵锋的屋门。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转过去。
赵锋提着一个搪瓷缸子，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他穿着那身干净的旧棉衣，头发有些乱，像是刚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暖洋洋的、安稳的睡眠味道。
他没有看任何具体的人，但那双略带惺忪的眼睛扫过全院时，所有人都感觉像有一片冰冷的刀锋从脖颈上划过，瞬间闭上了嘴。
他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茫然的微笑。
“哟，三大爷，大家……都在呢？”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就是这份平静，让在场的所有人，后脖颈子集体发凉。
昨晚，警察来的时候，这小子就是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三言两语，就给傻柱的疯魔定性，说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
他就像一个站在岸上的人，冷静地看着水里的人互相撕咬，挣扎，然后溺死。
阎埠贵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勉强挤出个笑容：“赵锋啊，起得挺早。昨晚……没吓着吧？”
“嗨，吓着倒不至于，就是没睡踏实。”赵锋伸个懒腰，走到水缸边，用瓢舀起一瓢冰冷的水漱口，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他漱完口，吐掉水，用手背抹一下嘴。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阎埠贵。
“三大爷，这是我前两天托人买的红糖，您给三大妈喝，压压惊。”
他递出那包红糖时，脸上依旧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但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是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野兽时的眼神。
阎埠贵下意识地接过来，那包红糖沉甸甸的，可他却觉得像一块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麻。
【一群狗，光用鞭子抽是不行的。】
赵锋在心里冷笑，【抽完了，得扔块骨头。这样它们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他看着阎埠贵那张又惊又怕的脸，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这哪里是红糖？
这是堵嘴的封口费，是无声的警告，是胜利者的施舍。
赵锋没再多说，转身回屋。不一会儿，一股浓浓的、炒鸡蛋混合着米粥的香味，从他屋里飘出来，霸道地驱散院子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那香味，在今天这个早晨，闻起来却比任何味道都让人胆寒。
阎埠贵捏着那包红糖，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傻柱家那扇被派出所贴上封条的门，又看看赵锋屋里那扇紧闭的门。
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如坠冰窟。
他忽然明白了。这院里的旧神，易中海、刘海中……全都倒了。如今，这院子己经换了主人。
一个喜欢在血腥味里，悠闲地吃着早饭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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