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九十五号院那块崭新的规矩牌,冬日阳光中,像一座刚立的墓碑,每个字泛着冰冷光芒。
赵锋锁门,走出院。
他未去轧钢厂,也未在胡同闲逛。他拐过几个弯,拦下一辆黄包车,从口袋摸出几张毛票,递给车夫,只说三个字。
“娄公馆。”
车夫一怔,打量赵锋。一身干净却洗得发白的旧棉衣,一双普通布鞋,怎么看也不像去得起那种地方的客人。
钱货两讫,他未多问,拉车,朝京城另一头的富人区驶去。
那是一座与九十五号院截然不同的世界。
无肮脏煤灰,无随处可见垃圾,唯宽阔干净马路与一栋栋带花园小洋楼。
车在一扇雕花铁门前停驻。
赵锋下车,抬头看一眼这栋三层高西式建筑。他未上前敲门,仅安静站于门口,像一个欣赏风景的游客。
几分钟后,铁门内侧小门“吱呀”一声开。一个穿着体面长衫的老管家走出,眼神中带审视与警惕。
“这位先生,您找谁?”
“我找娄先生。”
赵锋语气温和,脸上带人畜无害微笑,
“我是他女儿朋友的……邻居。”
这个古怪的自我介绍使老管家皱眉。良好职业素养让他未当面发作,仅客气而疏离说:
“老爷正会客,恐无时间。您若有事,可留下姓名与事由,我代为转告。”
“不用。”赵锋摇头,脸上笑意更浓,“你只需告知娄先生,九十五号院的邻居来看他。他会见我。”
他语气平静,却带一种不容置疑笃定。
老管家犹豫片刻,看赵锋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头竟升起一股寒意。他点头,转身快步走入。
未过多久,老管家又快步走出,神色较刚才更复杂,躬身作一“请”之手势。
“先生,老爷有请。”
客厅中,壁炉烧得正旺,地上铺厚厚波斯地毯。娄父娄振山,正坐主位真皮沙发,手盘那两颗核桃,目光锐利盯住走进的赵锋。
他身旁,娄晓娥的脸“刷”地一下惨白,她抓沙发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当看到赵锋瞬间,她甚至下意识捂住嘴,才未让一声惊呼溢出。
这个魔鬼,他怎会找上门?
“娄先生,下午好。”
赵锋目光在奢华客厅扫视一圈,最后落娄振山身,微微欠身,那姿态,仿佛他非不速之客,而为一位受邀前来贵宾,“不请自来,冒昧打扰。”
“赵先生,请坐。”
娄振山未起身,仅抬抬下巴,示意对面沙发,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赵锋亦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身子微微后仰,靠柔软沙发背,发一声舒服喟叹。
“娄先生家沙发,比我们院里那硬板凳,可舒服太多。”
他此话,像在拉家常,可听入娄晓娥耳中,却无异于惊雷。
他提醒他们,他来自何方,亦提醒他们,他能把人,变为连硬板凳也无得坐的“东西”。
娄振山手里盘核桃的动作,首次出现不协调凝滞。他终开口,首入主题:“赵先生今日来,不知有何贵干?”
“无甚大事。”赵锋笑,端起管家奉上之茶,掀开杯盖嗅闻,“好茶。比我那茉莉花茶,高档。”
他呷一口,才慢悠悠继续说:“我来,主要欲替我以前邻居许大茂同志,给您和娄小姐道个歉。”
“哦?”娄振山眼神一凝。
“这桩婚事,说到底,我搅黄。”
赵锋一脸歉意看娄晓娥,那眼神真诚得仿佛忏悔,
“许大茂这人,心眼小,本事不大,胆子更小。被我稍作吓唬,便跑到您这哭鼻子,将一门好亲事哭没。说起来,我愧对娄小姐,耽误您青春。”
娄晓娥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赵先生言重。”娄振山将茶杯往茶几重重一放,发“当”一声闷响,“小女婚事,乃我娄家家事。与赵先生,无关。”
“怎会无关?”
赵锋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干净眼睛中,透一股令人战栗穿透力,
“许大茂那种人,确配不上娄小姐。这点上,我完全赞同您做法。您说得对,一个被吓破胆的‘废物’,便该像‘垃圾’般被扔出。娄先生,您看,我们皆懂规矩。”
“啪嗒!”
娄振山手中两颗核桃,自指间滑落,滚于厚厚地毯,发一声沉闷声响。他猛抬首,瞳孔剧烈收缩,像白日见鬼。
“废物”、“垃圾”,这两个词,他昨日关起门,在此客厅,亲口对许大茂所言!
他感觉自己非与一人对话,而与一个从深渊爬出魔鬼对视。
“院子,要有院子规矩。家,亦得有家规矩。”
赵锋语气依旧温和,却像一把冰冷手术刀,一寸寸剖开娄振山心理防线,
“我闻说,娄先生予许大茂一笔钱,令他买棺材?”
他看脸色剧变娄振山,嘴角勾一抹与娄振山昨日如出一辙的冰冷弧度。
“钱,是好东西。然有时,予错人,会变催命符。许大茂那种人,不配死得那般体面。”
“你……你究竟想怎样?”
娄振山置于膝上之手,无法抑制颤抖。
他欲开口,却觉喉咙干涩如砂纸磨过,一字难吐。
他额角,一滴冷汗悄然滑落,滴真丝长袍领口。
“娄先生,您误会。”
赵锋靠回沙发,重新端茶杯,脸上笑容恢复人畜无害,
“我言,我只来道歉。顺便,欲与您交个朋友。”
他看娄振山,一字一顿说:
“我很欣赏您。您与我,同种人。我们皆喜欢……立规矩。”
“您瞧,”
他抬下巴,示意窗外,
“您规矩,在这栋洋楼。我规矩,在那小院。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岂不美哉?”
此番话,非示好,乃最后通牒。
“我……我明……白。”娄振山自牙缝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他知,他无选择。他可动用金钱与关系,对付百个许大茂,但他无法对付一个赵锋。
此人,无根无底,无牵无挂, 他即自身规矩。你用世俗规则对付他,只会引火烧身。
“明白便好。”赵锋满意点头,起身,“茶亦饮,歉亦道,我便不打扰。”
他走到门口,又回首,看一眼己吓得面无人色娄晓娥,温和笑。
“娄小姐,莫怕。你与他们不同,你眼睛很干净。”
说罢,他拉开门,在老管家惊惧注视下,悠然离去。
“砰。”
门关闭瞬间,娄晓娥发一声被掐住喉咙般短促尖叫,整个人自沙发滑落地面,剧烈干呕。
而娄振山,那个商场叱咤风云男人,则像一尊瞬间风化石像,僵坐那里。
许久,他缓缓低头,看自己那双抖得不成样子手,脸上首次,露出属于猎物纯粹恐惧。
他昨日说,深渊正看你。
他错。
深渊,己坐他家沙发,饮他一杯茶,更顺便,为他立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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