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砰”的一声合上。
那声音不响，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客厅里每个人的心脏上。
奢华的客厅，瞬间变成一座密不透风的坟墓。空气凝固，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也仿佛被冻结，只剩下无声的光影，墙壁上诡异摇晃。
“呕——”
娄晓娥再也撑不住，趴在柔软的地毯上，剧烈干呕起来。她什么也吐不出，只是生理性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抽搐着，汲取那并不存在的空气。
娄振山僵坐在沙发上，像一尊被岁月风化千年的石像。
他没有去看自己失态的女儿，目光死死盯着地毯上那两颗滑落的核桃。那两颗被他盘半辈子，早己温润如玉，代表权势、心性和掌控力的核桃，此刻就像两颗被遗弃的、毫无生气的眼珠，静静躺在那里。
一旁的老管家，脸色白得像纸，站在门口，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他跟娄振山几十年，见过大风大浪，却从未见过自家老爷露出这般……近乎崩塌的神情。
“老……老爷？”他试探着，用蚊子般的声音，叫一声。
娄振山没有反应。
许久，他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弯下腰，试图捡起那两颗核桃。
可那双商场上翻云覆雨，决定过无数人命运的手，此刻却抖得像秋风里的两片枯叶，根本不听使唤。他试几次，指尖触碰到核桃，却无法将它们合拢握住。
“滚出去。”
两个字，从娄振山牙缝里挤出，声音嘶哑，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老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去，顺手将客厅的门从外面轻轻带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和那死一般的寂静。
娄晓娥的干呕渐渐平息，她抬起头，那张姣好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破碎而绝望。
“爸……他怎么会知道？‘废物’、‘垃圾’……那些话，是你关着门对我说的！家里是不是……是不是有他的人？”
娄振山终于放弃捡核桃。他缓缓首起身，重新靠回沙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骨头，深深陷进那昂贵的真皮里。
“人？”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不，晓娥，你错。”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灰败的、被彻底击溃的恐惧。
“有‘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根本不需要‘人’。”
“他不是魔鬼，魔鬼是混乱的，是无序的。而他……他是极致的秩序。他像神一样，俯视着我们，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一清二楚。”
娄晓娥的瞳孔，因为这番话而剧烈收缩。
“他不是来示威，也不是来炫耀。”娄振山的声音，低沉得像地窖里的风，“他是来……立规矩的。”
“他告诉我，九十五号院是他的地盘。也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这栋房子，是我们的地盘。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不是商量，晓娥。”娄振山闭上眼，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无力和屈辱，“这是……命令。”
一个来自深渊的命令。
他昨天还告诫女儿，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他错。
深渊根本懒得凝视你。它只是走上岸，坐进你家客厅，喝你一杯茶，然后用最温和的语气，告诉你，你家的规矩，该怎么立。
“爸……”娄晓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沙发边，抓住父亲的胳膊，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娄振山猛地睁开眼，那一眼，竟带一丝疯狂的自嘲，“我笑许大茂是条被吓破胆的狗。可在他眼里，我娄振山，又算什么东西？一条稍微肥一点、养在更漂亮狗窝里的狗罢了！”
“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毕生力气，“绕开走。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那个院子，躲开那个叫赵锋的人。”
他反手握住女儿冰冷的手，那颤抖的手传递过来，是父女二人同样深切的恐惧。
“你记住，晓娥。从今天起，我们家，没有‘九十五号院’，也没有‘许大茂’。这两个名字，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许再提。任何人问起，就说那门婚事，八字不合，和平解除。”
“至于他……”娄振山的声音低下去，像在告诫女儿，更像在给自己刻下一道血淋淋的烙印，“就当他不存在。让他，在他那个小小的王国里，自生自灭。”
这是他，一个京城商界呼风唤雨的娄老板，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不是反击，不是报复，而是彻底的、屈辱的、不计代价的——退让。
夜，深。
娄振山独自一人，坐在书房。
他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冷冷洒进来，照亮他那张疲惫到极点的脸。
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对备用核桃。
他想盘一盘，想找回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他将核桃放于掌心，尝试着转动。可那早己成为本能的、圆润流畅的动作，此刻却无比艰涩。他的肌肉，他的神经，仿佛都忘记该如何发力。
两颗核桃在他掌心笨拙地滚动，不再发出那沉稳圆润的摩擦声。
“咔哒。”
一声轻微而突兀的碰撞。
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像两根骨头，断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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