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的杵着当木头桩子?!”
铁牛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旱地惊雷,炸得死水般的人群一个激灵。
他环首大刀的刀柄重重顿在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泥点,“看猴戏呢?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喽啰们如梦初醒,瞬间作鸟兽散,连拖带拽地把呆若木鸡、裤腰还堆在脚踝的丧彪架走。
留下满地狼藉的泥泞脚印和挥之不去的恐惧。
冷锋依旧靠在那里,对周遭的溃散与铁牛的咆哮置若罔闻,像一块真正的礁石。
周玄霄收回目光,转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风。
他需要好好想想,如何真正握住这柄危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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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锋带来的震撼并未随人群散去,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暗处无声扩散。
寨子里,那股混杂着敬畏与猜忌的空气,比雨后泥地的湿冷更令人窒息。
聚义厅后,铁牛常待的简陋棚屋里。
粗瓷碗被重重顿在木桌上,烈酒晃荡,溅湿了桌面。
“大当家!”
铁牛脸色铁青,眼里的红丝还未褪尽。
“您也瞧见了!那姓冷的,他娘的就是条毒蛇!盘在咱寨子里,指不定啥时候就反咬一口!”
他喘着粗气,环首大刀斜倚在腿边,刀柄被他的大手攥得咯咯作响。
“说是被官军撵得走投无路?就凭他那一手!寻常官军能把他逼成那样?鬼才信!”
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外号“秃鹫”,阴恻恻地接话:
“铁牛哥说的在理。彪哥是混账,可那冷锋……下手太毒了!断人腰带,比砍他一刀还狠!这哪是逃难,分明是来立威的!”
他三角眼闪着精光,“他这身功夫,还有那副死气沉沉、油盐不进的鬼样子……大哥,不得不防啊!万一……万一是官府派来的钉子,演一出苦肉计,就等着在咱心窝子里插刀呢?”
铁牛猛地一拍桌子:“对!老子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仇家是官府?谁知道真假!说不定就是来摸咱们底细,等时机一到,里应外合!”
他灌了一大口酒,火辣辣地烧下去,却压不住心头的寒意。
“他那眼神……看彪子那眼神……跟看死人没两样!大当家,这种人,留不得!趁他伤…”
他想起冷锋按向胸口那细微的动作,声音压低,却更添狠戾,“趁他病,要他命!”
周玄霄坐在上首,指腹缓缓着粗糙的陶碗边缘,脸上看不出喜怒。
铁牛和秃鹫的话,像投入深水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层层叠叠的疑虑。
冷锋的刀,是利器,也是悬顶之剑。
他的沉默是保护壳,也可能是致命的伪装。
官府苦肉计的可能,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头。
冷锋那漠然到近乎虚无的眼神深处,藏着什么?
是刻骨的仇恨,还是冰冷的算计?
周玄霄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凝,瞬间压下了棚屋里的燥热。
“他若真是官府钉子,昨夜瘦猴带回来的消息,为何能与他所述对上几分?”
“他若身无牵挂,为何甘愿蜷在寨墙根那间耗子洞里?”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铁牛和秃鹫,“他若全盛,你们几个捆一块,够他砍几刀?”
一连三问,问得铁牛哑口无言,脸色阵红阵白。
秃鹫也缩了缩脖子。
“疑,自然要疑。”
周玄霄端起碗,却没喝,看着碗中浑浊的酒液。
“但疑,不是让你们莽撞送死。刀,要用在刃上。是双刃剑,就要握紧剑柄,看清剑锋所指。”
他语气转冷,“盯着他,所有和他接触的人,所有他看过的方向,事无巨细,报我。尤其是他那个旧伤……查清楚,到底有多重。”
“是,大当家!” 铁牛和秃鹫凛然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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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沉地涂抹着黑风寨。
白日里泥泞的训练场被黑暗吞噬,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和死寂。
寨墙角落那间低矮的土屋,是黑暗中最深的一团阴影,窗缝里透不出一丝光。
屋内,冷锋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上身赤裸。
一道狰狞的旧疤,如同巨大的蜈蚣,从左肩胛斜斜爬下,几乎贯穿整个精瘦却布满伤疤的后背。
此刻,那旧疤靠近肩头的地方,赫然绽开一道寸许长的新口子,皮肉翻卷,正缓慢地向外渗着暗红的血珠。
他动作精准而沉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沾湿的粗布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干涸发黑的血痂,指尖蘸上气味刺鼻的褐色药膏,稳稳地涂抹上去。
每一次动作,肩胛的肌肉都随之绷紧、抽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刀刻般的脸颊线条滑下,滴落在赤裸的胸膛上。
他呼吸绵长,却异常沉重,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处,带来一阵细密的、深入骨髓的抽痛。
白日里那惊鸿一现的鬼魅身法,代价便是这旧创的崩裂。
这具身体,早己是千疮百孔勉强支撑的破船。
突然,他涂抹药膏的手指猛地一顿!
那双低垂的、死水般的眼睛里,骤然掠过一丝鹰隼般的厉芒!
比白日斩断腰带时更冷,更锐!
他并未抬头,但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了——从一块沉寂的礁石,变成了一柄无声无息、却己悄然对准了某个方向的弩机!
窗外,死寂的夜色深处,极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响。
像枯枝被极轻地踩断,又像夜枭掠过树梢时带起的、几乎不存在的风声。
这声音混杂在夜虫的低鸣和寨墙外山风的呜咽里,寻常人根本无从分辨。
但冷锋听到了。
他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按在伤处的手指瞬间发力,指尖深深陷入翻卷的皮肉边缘,剧痛如电流般炸开,却被他硬生生压下,连一声闷哼也无。
他微微侧过头,仅凭听觉,便精准地锁定了那异响传来的大致方位——寨墙之外,东南方向的密林深处。
是谁?追兵?
还是寨子里按捺不住、想要趁夜摸过来“探探底”的蠢货?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药瓶。
黑暗中,那双眼睛如同两点冰冷的寒星,穿透土墙的阻隔,死死钉向那遥远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丛林。
无声的杀意,如同冰水,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土屋,比血腥味更浓,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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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午,阳光刺破几日阴霾,却驱不散聚义厅里的凝重。
周玄霄坐在虎皮交椅上,手里捏着一张边缘粗糙、显然是从某件旧衣上撕下的布条。
布条上用炭条潦草地画着几个扭曲的符号,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他脸色沉静,但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
铁牛和瘦猴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
瘦猴缩着脖子,脸色苍白,额头上还带着昨夜摸黑疾奔留下的汗渍和刮蹭的泥痕。
“消息属实?” 周玄霄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在瘦猴身上。
瘦猴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大……大当家,千真万确!小的在野猪林边上那个废弃的山神庙里窝着,亲眼看见一队官军斥候过去!”
“领头的两个当官的,就在破庙墙根底下歇脚抽烟锅子,说的话……小的听得真真儿的!”
他喘了口气,努力回忆着每一个字。
“他们说的就是‘疤面逃犯’!还说什么‘大人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疯子手里沾的血太多,找到踪迹立刻发信号,不许擅自靠近’…”
“对了!其中一个还说漏了嘴,提了一句‘青石镇那桩案子’,声音压得特别低,小的差点没听清!”
“青石镇……”
周玄霄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在布条上那行字上划过——
“疤面凶徒,血债累累,府衙海捕,生死勿论”。
这几个炭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思绪里。疤面…血债…青石镇…
铁牛额角青筋突突首跳,忍不住瓮声瓮气地低吼:
“大哥!这他娘的对上了!姓冷的!疤脸!被官军追杀!瘦猴听到的‘青石镇’…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官府这是下了死力气在搜他!咱窝藏这么个烫手山芋,还是血债累累的主儿…”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引火烧身!后患无穷!
周玄霄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
训练场的方向空空荡荡,但寨墙角落那间低矮土屋的阴影,仿佛在他眼底无限放大。
冷锋那漠然的眼神,那快如鬼魅的刀光,那按向胸口时细微的蹙眉…
瘦猴带来的情报,像一块沉重的拼图碎片,狠狠嵌入了关于冷锋的谜团之中,非但未能拨云见日,反而让那团迷雾变得更加浓重、更加凶险。
他究竟是谁?
青石镇的血案又是怎么回事?
官府如此紧追不舍,仅仅是因为他逃犯的身份,还是因为他身上携带着某种更致命的秘密?
这把刀,锋芒毕露,却也带着原罪的血腥。
留着他,是握住了一柄可以劈开强敌的利刃,还是抱住了一颗随时会炸得黑风寨粉身碎骨的轰天雷?
可就在周玄霄得知“青石案”的时候,一场危机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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