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清凉粘稠的汁液稳稳注入大铁锅中,很快铺满了小半锅底,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如同熔化的蜜蜡。
灶膛里的火焰正旺。
江令雪稳稳地坐在木墩上,目光像鹰隼般锁定锅里。
灶火舔着漆黑的锅底,锅内的汁液渐渐开始升温。
初始并无异样,但随着温度渐渐升高,平静的液面边缘泛起极细微的涟漪,如同春水初漾。
突然,一缕极其细小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水汽袅袅升起。
紧接着,原本看似平静的浅琥珀色汁液表面,骤然发生了变化。
如同烧开的水一样,液面“咕嘟”、“咕嘟”翻滚起无数细密的气泡!
气泡迅速胀大、破裂,每一次破裂,都带起一缕更为刺鼻、近似青草燃烧后的焦糊气味。
瞬间,整个锅内的汁液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石子,疯狂地翻滚、冒泡、破碎、再翻滚。
粘稠的泡沫如同变魔术般急剧生成、堆积,颜色也从浅琥珀迅速染上了浑浊的灰白。
刚刚升起的、那丝属于甜味的清冽气息,几乎被这股猛烈的、带着生铁和焦草混合的浓烈怪味完全淹没了。
粘稠的灰白色泡沫一层盖一层,如同肮脏的雪堆积在锅口,越堆越厚,几乎要溢出锅沿。
江令雪眼神锐利如刀,毫不犹豫地拿起准备好的长柄木勺。
手腕沉稳,手腕轻快而准确,如同经验最老道的厨师撇去汤中浮沫。
木勺边缘斜斜插入翻滚的泡沫层下,手腕一旋、一舀、一撇!
一大团粘稠、灰白、散发着浓烈怪味泡沫被迅速准确地舀起,随手甩在灶旁备好的一个破瓦盆里。
一勺、两勺、三勺……
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迟疑。
木勺每一次插入、旋起、撇出,都带走一大片阻碍甜香和浓缩过程的杂质。
随着越来越多的灰白泡沫被撇去,锅内那股刺鼻的焦糊草腥味渐渐淡去。
原先汹涌翻滚的浑浊泡沫浪潮也渐渐平息下去,液面高度随之下降了许多。
此刻锅中的汁液,颜色变得更深更浓,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琥珀红褐色,粘稠度明显增加了不少。
甜香,那属于蔗汁的纯净清甜气息,开始顽强地从余烬般的腥气中钻出、壮大,并逐渐占据主导。
清冽的甜香混合着一种类似麦芽糖熬煮时的焦糖化香气,在灶房温暖的空气里氤氲开来。
江令雪撤去了部分灶膛里炽烈的明火,
只留下温顺跳跃的暗红火舌和灼热的柴炭余烬,维持着锅内持续的温热。
时间在缓慢的炙烤中悄然流逝。
锅内的温度在余火中保持在一个微沸的状态,咕嘟……咕嘟……一个个极其细小而慵懒的气泡在浓稠的红色汁液深处懒洋洋地冒起、破裂。
汁液里的水分被持续地蒸发。
液面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下沉,锅的边缘内壁,渐渐地凝结了一圈深红发黑、粘稠如同稀泥的糖胶!
江令雪的目光如同被钉子钉在了锅里,一刻也未离开。
她手中的长柄木勺无意识地偶尔轻轻搅动一下锅底,防止糖稀在浓缩过程中粘锅烧焦。
不知过了多久,当锅里浓稠的液体终于不再冒泡,只剩下零星极小的气泡在沉寂的液面留下转瞬即逝的小凹痕。
当锅中的液体不再如稀汁般流动,而是变得像新割下不久、半凝固的浓稠蜂蜜般粘滞。
当木勺伸进去搅动再提起时,勺背上挂着的糖汁不再是清澈稀薄的线条,而是形成一道道粘稠厚重的、深红褐色的、缓慢垂落的“糖帘”——这便是火候到了。
江令雪果断地将最后几根烧得滚烫的柴炭从灶膛里尽数退出,埋入一旁装着草木灰的铁盆彻底熄灭。
热量来源骤减,锅内仅靠铁壁的余温保温。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早己准备好的几个粗陶碗,其中一个还是新添置的粗陶大碗,将它们放在桌上,用干净的布擦拭干净。
一手端起旁边那盆温热的清水,一手稳稳地拿起大木勺,深吸一口气。
大勺深深没入锅中那如同浓稠岩浆般的红褐色糖浆里,舀起满满一勺。
提勺之时,粘稠的糖浆在勺中缓缓流淌、旋转,在油灯跳跃的光线下闪动着温润迷人的琥珀光泽,拉出长长粘稠、拉丝不断的金色丝线。
她屏住呼吸,手腕极其平稳地慢慢倾斜木勺。
滚烫粘稠、色泽深沉的糖浆便如同一条温顺又极具延展性的液态琥珀长河,带着浓郁的焦糖甜香,均匀缓慢地注入下方一排敞口的粗陶碗底,发出细微而悦耳的“滋”声。
糖浆迅速接触到微凉的碗壁,迅速冷却凝聚起来,形成光滑如初凝琥珀的糖面。
随着最后一点浓稠的糖浆被舀出铁锅,灶房里浓郁的甜香达到了顶点。
江令雪放下沉重的木勺,额角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持续的热气,挂满细密的汗珠。
但她顾不上擦,和叶星瑞、江母一样,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那排粗陶碗里正逐渐凝固的红褐色糖浆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温热的糖浆在接触粗陶碗壁后快速散热,由最初的流动粘稠状,逐渐变得如同深色蜂蜜般半凝固。
锅底的余温散去,糖浆的表面也失去了最后一点流动性,彻底凝固下来。
颜色比刚出锅时更深、更接近深琥珀或褐色,表面依旧光滑,但质地不再水润,而是变得紧实,如同深色的硬果冻。
江令雪从灶台取来一根干净的细竹签,在其中一只碗的边缘凝结最快、颜色最深的地方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快速抬起。
只见竹签尖上,挂上了一小粒温润粘稠、晶莹剔透的深红色小糖珠。
她将竹签递到叶星瑞唇边。少年毫不犹豫地张口接住,小心翼翼地用牙齿抿了一下那极小的一粒糖珠。
一股浓烈、霸道、纯粹的甘甜瞬间在口腔中如同烟花般炸开。
这甜味是如此的丰沛首接,瞬间压过了残存的所有草木青腥味,比新鲜的甘蔗汁浓缩百倍!
它不再是那飘渺的清冽,而是沉甸甸的、灼热的、带着焦糖浓香的本源之甜。
比之前买的红糖味道还要细腻上许多,这味道瞬间冲散了白日里那场噩梦带来的窒息感,连带着那些刻骨的屈辱,都被这股无与伦比的甘美短暂地冲淡了!
“真甜!”叶星瑞眼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光彩,声音带着一丝被甜蜜冲击的颤动。
“比镇上铺子里卖的杂蜜块要甜醇厚十倍!不涩,也不腻,就是首首的甜到人心眼儿里去了!”
江母也早等不及地自己用指头蘸了一点碗壁边缘刚凝结起的软糖浆,放进嘴里细细咂摸,浑浊的眼睛刹那间亮得惊人:“我的老天奶!这就是石蜜?咱家自家做的这味儿比蜂蜜醇厚多了!劲儿也足!”
苍老的脸上涌动着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骄傲,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灶房里昏暗的油灯光晕下,新熬好的几碗深褐色糖块在粗陶碗中安详地凝结着。
红褐色的糖块透着温润的光泽,浓郁的焦糖甜香在空气里萦绕、沉淀。
江令雪伸出手指,轻轻抹过自己额角的微汗,看着眼前这几碗还带着温热、色泽深沉的原生蔗糖,又抬眼看了看身边一脸喜悦惊奇的母亲和小夫郎。
那沉重的、压在心上的寒冰,仿佛真的被眼前这浓稠的糖块散发出来的温热甘香融化了一点。
嘴角,终于毫无负担地微微扬起。
一丝真正轻松、带着希望与成就感的笑意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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