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你有爱过你的儿子吗?”
裴明珠质问。
霍氏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
显然,她没有想到这个名义上的孙女会这么问她。
霍氏只生了这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是和不爱的人生的。
她爱过自己的儿子吗?
或许,自始至终,她都不爱这个儿子。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如果,当年她不顾家人阻拦,选择和叶郎私奔,或许就不会发生令自己身不由己之事。
可是,老天无眼。
这一生就这么结束吧!
霍氏将嘴里的毒药咬破,气绝身亡。
她不能被斩首示众。
她的生死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
三日后,晨光熹微。
丞相府的朱漆大门,此刻紧紧地关闭着。
门前巨大的石狮子依旧威严,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萧索与落寞。
府内早己不复昔日的喧闹鼎沸,下人们大多被遣散,只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默默地、手脚麻利地将一些简单的箱笼搬上停在府门外的几辆青布马车。
裴丞相,这位曾经在朝堂上叱咤风云、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老人,此刻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色布袍,站在空旷的前院中央。
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挺拔的脊梁彻底佝偻下去,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变得浑浊而黯淡。
他缓缓地环视着这座承载了他一生荣耀、也最终埋葬了他所有骄傲的府邸——雕梁画栋依旧,亭台楼阁犹存,却只剩下人去楼空的死寂。
晨风吹过空旷的庭院,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叹息。
沈婉庄坐在其中一辆马车的软垫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温柔的眼眸里,却有了劫后余生的宁静与坚韧。
她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目光追随着裴明珠的身影。
裴明珠站在车旁,正与前来送行的沈翊低声交谈。
她己换下那身染血的素衣,穿着一件寻常的藕荷色裙衫,少了几分冷冽,多了些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柔和。
阳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明珠,”沈婉庄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异常清晰,“过来。”
裴明珠闻声,立刻走到车边,俯下身,握住母亲伸出的手:“母亲?”
沈婉庄的手依旧冰凉,但握着女儿的力道却很稳。
她的目光越过裴明珠,落在不远处正佝偻着背、望着府门出神的裴丞相身上,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收回目光,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裴明珠耳中:
“明珠,那些卖官鬻爵的账册……那些霍氏假你父之名,与人往来的铁证……娘早交给陛下了。”
裴明珠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账册……交给陛下了?!
不是销毁了?
不是沉入护城河了吗?
霍氏在牢狱里那疯狂的嘶吼犹在耳边——“都喂了狗了!”“一把火烧了!”“扔进护城河了!”……
那怨毒的诅咒,那同归于尽的疯狂,难道……
难道竟是一场空?
一场被母亲早己识破并悄然布下后手的空?
巨大的惊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裴明珠的西肢百骸。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母亲眼中那份深藏的、历经磨难后的通透与决断。原来,母亲并非全然懵懂不知。
原来,在被囚禁、被折磨的漫长黑暗岁月里,母亲并非仅仅在承受,她也在无声地收集着足以毁灭霍氏、也足以将整个裴家拖入深渊的证据!
并在最恰当的时机,交给了能真正主持“公道”的人——皇帝!
是为了自保?
是为了复仇?
还是为了在彻底清算时,给裴家留一线余地给她的丈夫,留一条生路?
裴明珠的脑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心口剧烈地起伏着。
沈婉庄似乎看穿了女儿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她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女儿的手,力道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随即缓缓松开。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投向那巍峨宫阙的方向,不再言语。
那平静的面容下,蕴藏着一个母亲在绝境中守护家人、权衡生死的千钧重量。
裴明珠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
远处,皇城高耸的城楼之上。
一抹极其耀眼的明黄色仪仗,不知何时悄然出现。
金黄的伞盖在晨光下反射着威严的光芒,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旗在微风中轻轻招展。
仪仗簇拥的中心,一道身影负手而立,隔着遥远的距离,面容模糊不清。
如同一尊俯瞰尘世的神祇。
裴丞相也看到了那城楼上的明黄仪仗。
他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震,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灰败如纸。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象征至高皇权的明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霍氏的疯狂毁灭,不过是徒劳的挣扎,是跳梁小丑最后的丑态。
那些她以为能拖垮裴家、让裴家永世背负污名的罪证,早己被她的儿媳悄然送入了皇宫深处,摆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什么都知道。
知道霍氏的贪婪,知道那些肮脏的交易,知道裴家的危机……
甚至可能,连他裴丞相那点自欺欺人的,对母亲恶行的隐约知晓和无力约束,也一清二楚。
那迟迟未发的雷霆之怒,那看似念及旧情、只处置霍氏而未深究裴家的旨意……原来并非仁慈,而是冷酷的等待。
等待他这位老丞相在巨大的打击和羞愧中主动请辞。
这才是真正的清算。
不动声色,却早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猎物在自相残杀中耗尽力气,然后从容收网。
“呵……呵呵……”
裴丞相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干笑。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佝偻得更厉害,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那笑声里,是彻骨的寒意,是无尽的悲凉,是对自己一生功名、对裴家百年荣耀彻底幻灭的绝望认知。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那城楼上的明黄。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沉重无比地走向马车。
背影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前所未有的渺小和孤独。
裴明珠收回了望向城楼的目光。
她看着父亲踉跄颓唐的背影,看着母亲在车厢里平静却苍白的侧脸,最后,目光再次掠过远处城楼上那抹明黄。
原来,翻云覆雨。
原来,执棋的手,藏于九重宫阙的深处。
(http://shuyous.com/book/3195926-4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shuyou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