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离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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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离京(2)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沉闷而单调,车厢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冬日冰封的湖面。

裴丞相蜷缩在角落,深色的布袍裹着他急剧消瘦的身躯,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他死死攥着一方素白的手帕,捂在嘴边,再拿开时,帕子中央赫然绽开一团刺目的暗红。

沈婉庄闭着眼,靠在柔软的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眸底深处翻涌的、难以言说的疲惫与痛楚。

她交握在锦被上的双手,骨节微微泛白,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裴明珠坐在母亲身侧,背脊挺得笔首。

她的目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投向车外。

京州城巍峨的城墙在视线中缓缓后退,那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势与安全的轮廓,如今看来却像一座巨大而冰冷的囚笼,正无声地将他们放逐。

车轮每向前滚动一圈,离那森严的宫阙便远一分,那来自城楼之上的、无声的威压却并未减轻,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慢些走。”

沈婉庄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疲惫,“颠得慌。”

裴明珠立刻倾身,小心地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锦被下母亲冰凉的手腕,心中又是一紧。

她扬声对车夫道:“福伯,稳着些,夫人受不得颠簸。”

“是,小姐。”

车外传来老仆福伯苍老而恭敬的应声,车速明显又放缓了些。

马车辘辘,驶出高大的城门洞。

当最后一片属于京州城的阴影从车厢内褪去,惨淡的天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进来时,裴丞相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几乎是挣扎着扑向车窗,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抓住窗棂,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的、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巍峨城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京……京州城……”

他喃喃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挤出来,“完了……全完了……裴家……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毁于我……手啊!”

最后几个字陡然拔高,带着悔恨,随即又被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淹没。

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咳得几乎喘不上气,那方染血的手帕再次被暗红迅速浸透。

沈婉庄终于睁开了眼。

看着夫君痛苦绝望的模样,她眼中掠过一丝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疲惫。

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地从身边的小匣子里取出包裹在棉套里的紫砂小壶,倒出一小盏温热的参汤,递到裴丞相嘴边。

“喝口汤,顺顺气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

裴丞相却猛地挥手,力道之大,差点将那盏参汤打翻!

浑浊的泪混着嘴角的血沫蜿蜒而下,他死死盯着沈婉庄,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剥去所有伪装后的、赤裸裸的痛苦和怨愤:“顺气?嗬……我还有什么气可顺?!婉庄……你好!你真好!你早就……早就把那些东西……交给了上面!你看着!你看着霍氏去死!看着裴家……落到这步田地!你……”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胸膛剧烈起伏,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呛咳堵住,只剩下一片嗬嗬的喘息。

沈婉庄端着那盏差点倾覆的参汤,手稳稳的,连一丝涟漪都未起。

她脸上的血色似乎又褪去了一分,嘴唇抿得死紧,显出一道倔强的首线。

她没有看歇斯底里的夫君,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那上面还残留着在地牢里被铁链磨出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伤痕。

良久,她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裴丞相怨毒的视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那些账册,是霍氏戕害我的铁证。是保我们母女性命的最后筹码。不交上去,等着她将我们母女挫骨扬灰,再拉着整个裴家给她陪葬吗?”

她顿了顿,看着裴丞相骤然僵住、血色尽失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针,“老爷,这些年,霍氏假你之名做的那些勾当,桩桩件件,你敢说,你全然不知?”

“你……!”

裴丞相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放大,指着沈婉庄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想反驳,想怒斥,想为自己辩解,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那些自欺欺人的话语,在妻子那双平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眸注视下,在那些鲜血淋漓的账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深色的衣袍和车厢地毯上,触目惊心。

随即,他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瘫倒在座位上,面如白纸,气息微弱。

“父亲!” 裴明珠惊呼一声,扑上前去。

沈婉庄也变了脸色,强撑着病体,迅速从匣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褐色丸药,急切地对裴明珠道:“快!塞进他舌下!”

裴明珠依言照做,手指触到父亲冰冷汗湿的额头,心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母亲强自镇定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惊惶和忧色,看着她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捏着药瓶而指节泛白。

母亲并非真的心如铁石。

这看似决绝的反问背后,是十几年忍辱负重的血泪,是绝境中求生的本能,更是对丈夫长久以来装聋作哑放任母亲行凶的最沉痛也最彻底的控诉与绝望。

车厢内只剩下裴丞相粗重断续的喘息和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裴明珠小心地照顾着昏迷的父亲,用湿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迹。

沈婉庄靠在车壁上,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传来福伯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姐,夫人,前面就是十里亭了。”

裴明珠撩开一点车帘。

果然,前方官道旁,一座孤零零的驿亭矗立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

亭子前,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勒马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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