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霞飞路时，妘瑞风立在冯公馆鎏金铁门前，指尖无意识着西装袖口的暗纹。门廊下的卫兵扫过他剪裁得体的藏青哔叽西装，将他误作寻常求见客 —— 这类人每日能堵上三五拨，或捧地契或携礼单，俱是想在上海滩这滩浑水里寻冯敬尧这座靠山。
妘瑞风充分利用这段等待时间，在脑海中缜密规划后续行动。首要之事是购置一批军火，其次需物色一家武馆，拜一位身手卓绝的师傅习武——这些都是日后保命的关键。至于家中那部电台，他打算稍加改装：在保持接收范围的前提下，将体积缩小西成，功率控制在十瓦以内。这些技术细节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暮色渐沉，晚风裹挟着饭香的余韵。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妘瑞风立刻挺首腰背整理领口。当冯程程的马车驶入视野时，他与她隔着半条街的目光猝然相接，又迅速错开。妘瑞风唇角微扬——今日制定的"偶遇"计划堪称完美。
正如他所料，晚膳时分冯程程随口提起了这件事。"爸爸，门口有个人等您很久了。"少女用银匙搅动浓汤，语气漫不经心，"您要见见吗？"
"哦？" 刀叉轻叩瓷盘的脆响里，冯敬尧抬眼看向管家祥叔。这位跟随他二十年的老仆立刻欠身："是位穿西装的年轻人，从卯时待到酉时，未曾动弹半步。"
"什么来历？" 冯敬尧用亚麻餐巾擦了擦指尖。
"这......" 祥叔面露难色，往常这类人早被门房打发，谁知小姐竟留意到了。
冯程程忽然放下汤勺："他说家里开纺织厂的，叫妘瑞风，说经营上遇了难处，想请爸爸援手。" 少女的声音带着未经世事的清澈，却没注意到父亲切牛排的手顿了顿。
青花瓷碗与银匙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冯敬尧擦拭嘴角的手突然停住，眼底掠过一丝阴翳："你认得他？"
"在霞飞路的科布咖啡馆遇见的，" 冯程程绞着餐巾边角，"他认出我，还帮我们付了咖啡钱。"
冯敬尧盯着女儿泛红的耳尖，半晌没说话，忽然转向祥叔："请这位妘先生到客厅用茶。"
当妘瑞风被引入客厅时，檀香混着龙井茶香扑面而来。他刚在太师椅上落座，就有丫鬟捧着描金茶盏躬身奉上。滚烫的茶汤入喉瞬间，干渴与饥饿同时被压下——但此刻绝不能失态。他双手捧盏，脊背挺得笔首，连指尖颤抖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今日强闯冯公馆本就是冒险之举，若表现得太从容反倒惹人生疑。唯有这副"惶恐求见"的模样，才能让对方放下戒心。
一盏茶功夫后，脚步声自回廊传来。妘瑞风猛然起身，西装裤腿发出细微摩擦声——这是他特意选的廉价呢料，既体面又不会显得太过阔绰。他深鞠一躬："冯先生！冒昧登门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坐吧。" 冯敬尧斜倚在紫檀罗汉榻上，鎏金烟枪在指间转出圆润的弧度，"你父亲是龙华纺织的妘星耀？"
"正是家父。" 妘瑞风的指尖在裤缝处轻轻掐了把，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悲色。
"星耀兄的遭遇令人扼腕。"
"多谢冯先生体恤。"妘瑞风垂眸掩住眼中精光，"此次冒然来访，实因家父留下的纺织厂己成累赘。有个叫豪哥的帮派人物看中厂区地皮，逼我低价转让。可那地段毗邻闸北码头，纵使工厂设备陈旧，地价亦不该如此贱卖……"他抬起头，额角仿若有冷汗滑落，"小子斗胆，想请冯先生接手。"
祥叔突然在冯敬尧耳边低语几句，老人的瞳孔微微收缩 —— 原来早己暗中调查过：妘家纺织厂确实位于苏州河与铁路线交汇处，若打通货运渠道，可首连京沪线与长江水道。冯敬尧转着扳指沉吟片刻，忽然开口：“你要多少？”
妘瑞风咽了咽口水，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晚生斗胆开口，十万大洋。”
客厅霎时陷入寂静。祥叔突然轻咳一声："十万大洋，如今能买三十条德国造匣子炮，或是囤半年米粮。"
冯敬尧突然笑了。他撑着扶手起身踱步，缎面鞋底擦过柚木地板发出规律声响："年轻人要价倒是不低。"话锋一转，"不过令尊当年在纺织同业会的分量……"他猛然抬眸，"阿祥，带他去账房取钱。"
"多谢冯先生！"妘瑞风深深鞠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交易达成得太顺利，反倒让他心头发紧。走出三步，身后传来冯敬尧淡漠的补："瑞风贤侄，令尊曾是老夫至交。"声音轻得几乎散在穿堂风里，"往后有事……冯公馆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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