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的冬雨,缠绵而阴冷,敲打着桑叶,也敲在苏明远心头。他坐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那块冰冷的半截青铜令牌——“北阙司”三个西夏文字如同诅咒,烙印其上。窗外夜色如墨,雨声淅沥,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城西破庙的血书之约,范仲淹生死之谜,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位他只在史书中敬仰的精神导师,若真还活着,为何要诈死?他托付的“最终执棋人”身份,又意味着怎样的凶险棋局?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房门被急促敲响。门外站着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苏砚。
“叔父!不好了!范…范公的《岳阳楼记》…被盗了!” 苏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惶。
苏明远猛地站起,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说清楚!何时?何地?”
“就在刚才!我…我去书房取书备考,发现您珍藏在紫檀木盒里的那幅临摹本…不翼而飞!窗栓被利刃削断,现场只留下这个…” 苏砚颤抖着递过一枚小小的、边缘锋利的青铜薄片,形似柳叶。
苏明远接过薄片,入手冰凉,其上刻着极其细微、扭曲如虫爬的西夏文符号!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北阙司!又是他们!目标竟然是范公留给他唯一的墨宝!这绝非简单的盗窃,这是挑衅,是警告,更是某种阴谋的开端!
他强迫自己冷静,习惯性地用右手拇指狠狠按压左手掌心的厚茧,疼痛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聚焦:“砚儿,莫慌。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声张。你立刻去查,今日府中可有生人进出?尤其是…钱府相关之人!”
打发走苏砚,苏明远将自己关在房内。那幅《岳阳楼记》临摹本,是范仲淹早年赠予一位故友,辗转落入他手中。虽非真迹,但其上承载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气魄,是支撑他在这个黑暗时代前行的明灯。如今被盗,如同剜心。他额前那缕银白发丝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苏砚很快带回消息:午后曾有一个自称“古籍商”的生人上门,说是听闻苏家有善本,想高价求购。管家见其衣着体面,言语恳切,便引其在偏厅稍候,期间此人借口如厕离开片刻。管家回忆,那人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月形的陈旧疤痕。
“虎口新月疤…” 苏明远眼中寒光一闪。他记得,在追查活字印刷工匠失踪案时,一个失踪工匠的邻居曾提过,有个右手有疤的“工头”曾频繁接触那些工匠!线索串联起来了!北阙司不仅盗宝,更与工匠失踪案脱不了干系!
他立刻行动,凭借对湖州城三教九流的了解(得益于前期积累和赵铁柱等人的关系网),将目标锁定在城西几家信誉不佳、专收“黑货”的当铺。他换上不起眼的粗布衣衫,脸上抹了些灶灰,化身成一个急于典当传家宝救急的落魄书生,开始一家家试探。
终于,在第三家名为“聚宝斋”的阴暗当铺里,当他把一枚伪造的劣质玉佩递上柜台时,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内间帘子缝隙后一闪而过的卷轴一角!那卷轴的装裱锦缎颜色和轴头形制,与他被盗的《岳阳楼记》临摹本一模一样!
“掌柜的,这玉佩…是我家传的,您看值多少?” 苏明远故意拖延时间,同时快速扫视柜台内的物品。他注意到柜台角落里随意丢着一幅卷轴,展开了一小部分,正是《岳阳楼记》的开篇!
“去去去,破烂玩意儿,不值钱!” 掌柜不耐烦地挥手。
苏明远佯装失望,拿起玉佩,目光却死死锁住那幅展开的卷轴。突然,他瞳孔骤缩——那字迹!不对!虽然临摹得惟妙惟肖,形神兼备,但运笔的力道和转折间的细微气韵,与范公真迹临摹本相比,少了一份沉雄厚重,多了一丝刻意模仿的匠气!这是赝品!一件足以乱真的高仿赝品!
真正的临摹本在内间!对方用赝品放在明处,是为了试探或转移视线?苏明远不动声色,假装恳求:“掌柜的行行好,家中老母病重…要不,您再看看这个?” 他佯装在怀中摸索,趁机将一枚小铜钱弹入柜台角落的阴影里。
“滚!” 掌柜彻底失去耐心。
苏明远“狼狈”退出当铺,却没有离开。他绕到当铺后巷,确认西下无人后,像壁虎般敏捷地攀上墙头,伏在潮湿的瓦片上,透过一处破损的窗纸缝隙向内窥视。
内间,掌柜正恭敬地将那幅从内间取出的真迹临摹本,交给一个背对着窗、身形瘦高的黑衣人。那人伸出右手接过卷轴——虎口处,一道新月形的疤痕赫然在目!
黑衣人没有检查画心,反而小心翼翼地展开了卷轴末端的题跋部分。苏明远屏住呼吸,凝神看去。题跋内容平平无奇,是常见的收藏者感慨和落款。但黑衣人却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透明的液体,用一根极细的银针蘸取,轻轻涂抹在题跋的空白处。
奇迹发生了!空白处迅速显露出一行行细小的、暗红色的符号!这些符号扭曲怪异,充满了异域感——正是西夏文!而且是经过加密处理的军情密码!
苏明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记硬背,将那些符号的排列顺序和形态死死印在脑中。前世研究宋夏战争史时,他曾接触过一些西夏密码的破译案例,知道其核心往往基于特定书籍的页码或地理坐标。
黑衣人仔细记下显现的密码,然后低声对掌柜吩咐了几句,将真迹卷好收起,迅速从后门离开。
苏明远没有立刻追踪黑衣人,他知道自己一人之力难以应对。他等黑衣人走远,才悄然滑下墙头,立刻返回家中。他把自己关进书房,摊开纸笔,凭着记忆将那些西夏文密码符号一一画出。然后,他搬出所有能找到的湖州地方志、边防舆图,甚至包括钱府周边地形的草图。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添了又添。苏明远眼窝深陷,眼神却亮得惊人,额前那缕银发在灯下仿佛燃烧。他尝试了多种破译方法:替换、移位、坐标对应…终于,当他将密码符号与一幅标注着钱府田庄和粮仓位置的旧地图进行重叠对应时,一组清晰的坐标指向了地图上一个醒目的标记——钱府最大的秘密粮仓,位于城外栖霞山脚下!
“粮仓?” 苏明远眉头紧锁。西夏军情密码指向钱府粮仓?这绝非寻常!那粮仓里藏的,恐怕不止是粮食!
他立刻联络了赵铁柱和几个绝对可靠的兄弟。是夜,乌云蔽月,寒风凛冽。苏明远一行人如同鬼魅,潜行至栖霞山脚那座高墙环绕、戒备森严的钱府粮仓外。他们避开巡逻的家丁,从一处年久失修的排水口钻入。
粮仓内部异常干燥宽敞,堆积如山的麻袋散发出谷物的气味。但苏明远的目标明确,他根据破译出的坐标细节,径首走向粮仓最深处、靠着山壁的一堵墙。他仔细敲打墙壁,发现一处声音空洞,示意赵铁柱用撬棍小心撬开一块松动的墙砖。
墙后,竟是一个狭窄的向下的石阶通道!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香料和某种腐朽气息的怪味扑面而来!
苏明远示意众人噤声,点燃一支特制的、光线微弱且几乎无烟的牛油蜡烛,率先踏入黑暗。石阶湿滑,向下延伸极深。通道两侧的岩壁上,刻满了狰狞的西夏图腾和意义不明的符文,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鬼影。
越往下走,那股怪味越浓,还隐约传来一种低沉、诡异、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吟诵声!苏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左眉骨的旧伤隐隐作痛。
终于,通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内景象,让见多识广的赵铁柱都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惊呼出声!
溶洞中央,是一个用暗红色石头垒砌的圆形祭坛,祭坛上刻满了与青铜令牌上相似的“北阙司”徽记和西夏符文。祭坛周围,插着数十支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火把,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蜮。
祭坛前,站着两个人。一人身着华贵的宋人锦袍,正是钱员外!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伪善笑容,只有一片冰冷和狂热。另一人则极其诡异,身披绣满星辰和骷髅图案的黑色法袍,脸上覆盖着半张狰狞的青铜面具,露出的一只眼睛闪烁着非人的寒光——西夏国师!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祭坛上的“祭品”!那不是牲畜,而是活人!十几个被剥去上衣、用黑色绳索捆绑成扭曲姿势的男子,被悬挂在祭坛上方!他们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身体上被用朱砂画满了诡异的符文。苏明远一眼认出,其中几人正是湖州城失踪己久的、技艺精湛的活字印刷工匠!
而在祭坛中心,供奉着的,正是那幅失窃的范仲淹《岳阳楼记》真迹临摹本!此刻它被展开,平铺在一个黑色的石台上。
西夏国师高举着一柄镶嵌着骷髅头的骨杖,口中发出晦涩难懂的咒语。钱员外则手持一个青铜碗,碗中盛满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正神情肃穆地将血水缓缓淋在画卷之上!随着血水浸染,画卷上范公那忧国忧民的文字,竟隐隐透出一种妖异的红光!
“以文魂为引,以匠心血为祭…沟通幽冥,乱我大宋国运…” 钱员外低沉而狂热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
苏明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北阙司的疯狂与邪恶,远超他的想象!他们不仅盗取范公墨宝亵渎其精神,更残忍地以活人(尤其是掌握着文明传播钥匙的工匠)为祭品,进行着某种邪恶的仪式!
愤怒、恶心、震惊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失去理智。但范仲淹“先忧后乐”的字句仿佛在脑海中炸响,他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他示意赵铁柱等人记住地形和守卫分布,然后悄无声息地,如同来时一般,带着这足以颠覆认知的恐怖秘密,缓缓退出了这人间地狱般的溶洞。
回到地面,寒风刺骨,却吹不散苏明远心头的阴霾和沉重。他看着手中紧握的半块青铜令牌,又想起祭坛上那些无辜的工匠和那幅被玷污的《岳阳楼记》。范公,您若真在人间,可知这黑暗己至如此地步?这盘棋,他苏明远,接下了!他必须摧毁这邪恶的北阙司,不仅为生存,更为那些被献祭的文明火种,为这朗朗乾坤!
他习惯性地着右手拇指,眼神沉静如古井,深处却燃烧着焚尽一切黑暗的决绝火焰。墨宝疑云己散,露出的,是比深渊更深的罪恶。而破局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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