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宁坐在画布前,手里握着调色刀,一层一层将颜色刮开。
她已经很久没用过这种技法了。
对她而言,刮除是一种极慢的情绪释放。
不同于刷涂,不如勾勒,它不温柔,也不克制,而是一种沉默而有力的剥离。
就像是在对某种记忆说:“你不再是我了!”
她将色块一层层刮淡,留下的痕迹斑驳又沉厚,像是漫长夜里走过的脚印,层层叠叠,谁也数不清从何时开始,又该落在哪里结束。
直到第一缕天光从窗帘缝隙渗进来,画室终于安静得只剩她呼吸的声音。
她放下调色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脖颈因久坐而僵硬,她揉了揉太阳穴,却迟迟不肯闭眼。
那个盒子还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信已经收起,封口被她细致地用米色布带扎好,放得端端正正。
没有悲伤,没有恸哭。
她只是彻底明白了:她的父亲,始终在她身后,看着她一点一点从泥里爬起来,不曾责怪过,也从未逼迫过。
而她,也终于不再需要用愤怒支撑自己走下去。
天渐渐亮了,窗外的世界从蓝灰色逐渐过渡到微暖的晨白。
远处的街灯一盏一盏熄灭,像是谁在替这个城市卸下一整夜的梦。
她在昏昏沉沉中起身洗了个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将画室打扫整齐。
刚擦干桌角,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是周言。
她愣了一下,几秒后才接起:“喂?”
周言的声音透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紧张:“苏小姐,你能不能现在来一趟天悦医院?”
苏蔓宁的指尖顿住,眉头轻轻皱起:“发生什么了?”
“林先生……他突然昏倒,被送进急诊了!”
“医生说是长期神经紧绷导致的暂时性脑供血不足,再拖几个小时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她手中的毛巾一下子滑落。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身体里某根绷得太紧的弦忽然断裂的声音。
“我马上过去!”
—
天悦医院急诊室的门外,走廊一如既往地冷白寂静。
苏蔓宁匆匆赶到时,外套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净的颜料,额发因为跑动贴在脸侧,脸色却比走廊墙面还苍白。
周言立在门边,看到她,立刻迎上来:“医生刚进去,正在观察他的神经压迫情况。
他之前……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你知道他的习惯,他一紧张就不睡!”
“你展览那天,他在对面站了一整天!”
“第二天他去了你父亲的旧居,在门口站了一晚,后来又赶回公司处理新的项目投资问题!”
“这三天他几乎没休息,靠着镇痛剂撑着!”
“他说他不能倒下!”
“说你现在风头正紧,他不能再让你一个人顶!”
苏蔓宁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外套边,半晌没动。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喃喃。
“他不是说不想再打扰了吗?”
“他不是……决定放下了吗?”
周言低下头,声音克制又小心翼翼:“他说,他不想你再因为他受伤!”
“所以,只要你不知道,就不算打扰!”
—
急诊室的门终于推开,医生从里面出来,取下口罩,语气平稳:“已经稳定了。
我们给他做了应激反应处理,休息几天就会好!”
“不过,他精神紧绷得太久了,如果不做系统性调养,很容易复发!”
“情绪压抑太久,对心脏也有负担!”
医生走后,苏蔓宁轻轻推开门,走进病房。
病房一如既往地安静,窗帘拉开了一角,晨光斜落进来,落在林庭深额侧。
他躺在那里,呼吸平稳,眉头却依旧微蹙,仿佛即便昏睡,身体也不肯彻底放松。
她站在床边,看着他。
这张脸她太熟悉,从青年到成熟,从光风霁月到风雨欲来。
他曾是她世界里最亮的一颗星,也是她夜里最深的伤口。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去了。
可这一刻,她忽然不知该如何转身。
他手边放着一张折好的纸条,她下意识拿起来打开,是他亲手写的一行字:
【蔓蔓,如果这次我不能醒来,请你别难过!】
【我知道你不原谅我,我也不敢再期望你回头!】
【我只希望你不要恨我太久!】
【你恨我,就还留着我一点影子!】
【我宁愿你忘了我!】
苏蔓宁轻轻坐在床边,手指缓缓抚过那行字。
鼻尖一酸,她终究没忍住,俯下身,把脸贴在他掌心—那只曾为她遮雨、为她缝裙边、为她点火烹茶的手。
“林庭深!”她声音哽咽:“你这个混蛋……”
“你怎么可以现在才想起不要让我一个人扛!”
“你要真死了,我连骂你都找不到人了!”
床上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指尖轻微动了动。
她抬头看他,眼泪静静滑落。
林庭深缓缓睁开眼,瞳仁一片清澈,却带着病态的虚弱。
他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却极轻:
“你怎么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回答,只低声说: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林庭深微微一怔,随后轻轻笑了。
笑得极淡,却比阳光还暖。
“我还活着!”
“为了你,我不敢死!”
病房里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洁净得过分。
林庭深靠在病床上,虚弱得几乎提不起力气,唇色泛白,眼神却意外地清明。
他望着苏蔓宁,目光像雪后江城干净的天,沉静,无求,也无话可说。
她坐在床边,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揪着羽绒外套的下摆,一副像是随时准备起身离开的姿态,却又迟迟没有动。
两人之间的沉默很长,长到窗外的光线都一点点从清亮转为柔和,长到病房走廊传来护士换班的轻声说话。
林庭深最终先开口,他的声音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你真的……还是来了!”
苏蔓宁没有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像从心底压下去又浮上来的潮,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庭深缓缓抬起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垂下眼帘:“你放心,我不会拿命来做你情绪的筹码!”
“我不是……不是想逼你回来!”
“我只是那天,撑不住了!”
“不是你害的,不是……是我自己把自己熬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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