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梦里的林庭深不再模糊。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在旧时光的街口看她,眼神不再焦灼,也不再求她回头。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个过路人,目送她穿过一条斑马线,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梦醒时常常笑。
不是快意的笑,而是一种释怀后的轻缓。
像是终于明白,有些人不是失去了,而是放进了另一个盒子,不必再带在身边。
—
展览开幕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她穿了一身深蓝色长裙,头发简单地盘起,妆容几近素颜。
整个人显得克制又清冷。
展厅入口早早聚集了很多人,熟悉的、陌生的、媒体的、同行的—但她一个也没认真看。
她只在入口落笔签下名字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很多年前,林庭深陪她参加第一次个人展,那天她手抖得写不出自己的名字,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写下“苏蔓宁”三个字。
她低声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展厅。
—
《归界》被布置在主厅最内侧的一道灰色墙前,灯光打得极柔,像清晨海面初浮的晨雾。
画面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站在崖口,身前是看不见尽头的海,海上漂浮着无数支折断的画笔、信笺、剪影、名字和一句句模糊不清的低语。
而她背对一切,只提了一盏灯。
她不看海,不看过往,只照亮自己脚下的一寸土。
展览引发的反响很大,策展人甚至说:“你这一幅,是整场展的灵魂!”
但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终于画完了!”
“那个我以为永远画不完的自己!”
—
那夜晚宴结束,她没有出席庆功酒会,而是一个人走在泰晤士河南岸的铺石路上。
河水在夜里泛着粼粼光,桥头传来一阵悠扬的街头小提琴声,她停下脚步,看见一个金发女孩坐在石阶上演奏,眼里尽是平静。
她忽然想起林庭深曾说:“如果我们老了,还能在街头听曲子,你愿意陪我蹲着吃一次热狗吗?”
她当时笑说:“到那时候你怕是牙也不剩几颗了!”
现在想来,那句笑话竟像一枚还没来得及寄出的承诺。
她站了一会儿,然后掏出零钱,投入那女孩脚边的琴盒,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是谢谢音乐。
是谢谢她还能在一个人行走的深夜里,听见有人安静地把一首歌拉完。
她回到公寓后,给画册最后一页添上了一笔。
不是画笔。
是一句文字。
“原来我从未害怕失去你,我只是害怕,自己再也无法完整!”
然后,她合上画册。
将它收进那只她带了多年的旧木箱,锁好。
窗外夜风吹动窗帘,灯影摇曳。
她轻声说:“林庭深!”
“我现在,是完整的我了!”
“你可以放心!”
展览结束后的第三天,苏蔓宁终于抽出时间给母亲拨了电话。
那头的声音如旧,带着点江城特有的湿.润语调与年长女人才有的沉稳节奏。
“伦敦天气还行吧?你每次说‘挺好’,我就知道你没吃正经饭。
那边桂花是不是不多?你小时候就说,秋天不闻桂花香,画都没味道!”
苏蔓宁靠在阳台栏杆边,听着这絮絮叨叨,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的地方,被一根细线缝住了。
她说:“妈,我这边也下雨了!”
“前两天展览结束,今天阳光才出来!”
母亲“嗯”了一声,片刻后才道:“那就多晒晒!”
“别总窝着!”
“我知道你心里放着事,可你得记住—人活着啊,不是为了原谅谁,也不是为了证明谁!”
“是为了自己能好好地往下走!”
苏蔓宁眼眶微热。
“我知道!”她轻轻答。
电话挂断后,她站在阳台望着远处灰蓝天幕下的泰晤士河,手指缓慢着手机边缘,脑海中那句“人活着是为了自己能好好地往下走”,在心里一遍遍回响。
她从不缺走下去的勇气,只是过去太久走得太沉,脚底千斤重。
现在,她终于可以轻一点了。
—
她决定多待一段时间。
这座城市比她想象中要适合独处。
清晨天刚亮,街边面包房便会飘出烘焙香气;午后阳光透过大教堂尖顶洒在河岸,游人稀少;黄昏时图书馆外总有三两个老人安静晒太阳,甚至连地铁广播里重复的英文报站都带着某种沉着的抚慰。
她开始重新拾起速写笔,在街角画行人,画桥下鸽子,画卖花女孩肩上斜挎的蓝布包。
她不再执着于结构和技法,只画情绪,画目光里未说出的话。
她的速写本很快就满了三本。
最后一本第一页写着:“不是为了展览!”
“只是为了记住!”
—
某个午后,她从一家画材店出来,刚走进巷口,迎面一个熟悉的背影让她猝然顿住脚步。
那人站在一幅涂鸦墙前,一身深灰色长风衣,剪裁极为利落,身形高.挺,举止安静,正低头看手机,阳光落在他额侧的发梢上,柔得仿佛三年前的记忆。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藏在邮筒阴影中。
是林庭深。
他瘦了,肩膀却比以往看起来更沉稳。
他并没有看见她,只停留了不到半分钟,便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家书店。
她没有追上去。
也没有说话。
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消失在视线尽头,风一吹,心底泛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悸动。
原来有些人,真的会偶然闯入你人生里某个角落,而你,已经不必再紧张地呼吸了。
—
当晚她打开邮箱,发现一封新邮件,附件里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她前几天在河边速写时,一个英国男孩用胶片相机偷拍的画面,她低头认真描线,侧脸被夕阳晕得柔.软,整个人安静得如同纸页一角的素描。
邮件正文是一句话:
“你看起来像刚刚放下世界!”
她不知这是谁发的,也没有追问,只在心中轻轻重复那句话。
是啊,她终于像一个与世界言和的人了。
—
九月尾声,她收拾行李准备返回江城。
不是为了谁。
而是她知道,无论她走得多远,人生终究要回归日常。
而她的“日常”已经不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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